“喂,我是尹皓禾。”他闭上眼睛,伸手抹了把脸。
“总经理,刚才自电台传来消息,平靖实业的孟贻善和朱素心夫妇都在这次欧洲恐怖炸弹事件中死亡,目前平靖的律师们和董事会在等我们的回音。他们想知道我们是不是要依原订计画,完成并购。”
皓禾猛然地睁开双眼,在黑暗中他眼神倏地一亮,他放轻了声音。“我不认为我们有任何停顿这计画的必要,现在在平靖当家做主的人是谁?”
被他语气中不寻常的冷意所震慑,他最得力的助手沉默了几秒钟才说出话来。
“是孟贻善的女儿,资料上说她是持反对立场,目前她已经紧急接手平靖的一切营运。但是有某些股东非常不满她阻挠我们的并购,所以内部有一股势力,正在酝酿着要赶她下台。”
“唔,这倒有意思了。”皓禾将眼睛闭上,想到积压在心底这幺久的恨,就要可以完全讨回公道了,忍不住地握紧了拳头。
“总经理,根据我们所收集的资料,平靖这家公司的营运状况已经显露疲态了,我们不明白你为什幺执意要并购这幺一家前途不甚看好的公司?”
“彼德,你见过我做任何事是需要理由的吗?”
“这……不,你做任何事从没有给我们或别人任何理由,这是你的风格。那幺,我就吩咐他们照原计画进行,明天我将经由洛杉矶到香港。”
突兀地挥手将身上的被子甩开,皓禾滑下床,在黑暗中伸展他近一九0的健硕身体,用力地吸了一口气。“不,彼德,明天我跟你一起回香港去,我要亲自办这件事,听清楚了吗?”
不待彼德有任何反应,树下电话随手取了件衬衫套在身上,皓禾缓缓地踱到窗前,透过窗户明亮的玻璃望下去。纽约城中璀璨万丈的霓虹和闪烁的车灯,映照着天空上稀稀疏疏的星斗。那种就要回家的情绪慢慢地在心中汹涌了起来。
究竟有多久了?十五……二十年了,自从被送到外国已经二十年了。这二十年之间,由一个单独面对种族文化冲击的小学生,尔后在这不同民族背景的国度,顺利成长,及至打下自己的一片天空,这是多漫长的二十年。
而现在,我将归去,把这二十年来日日夜夜深埋在心底的恨及思念,都在这次的归乡了结吧!
※ ※ ※
望着桌上那堆得几乎比自己头还高的文件档案,桑桑忍不住畏缩了一下,但看到办公室里其它人那种种奚落、不耐烦,还有幸灾乐祸的表情,她用力地挺直腰背,便挤出苦涩的笑容。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会尽快把这些文件看完,再决定要不要接受对方的条件。”她说着走到门边,将门打开之后噙住泪水望着地上下着逐客令。
“桑桑,你不要倔强了,凭你一个女孩子是撑不起这幺一大片产业的,尤其平靖这些年来的生意做得并不好,还不如趁现在有人收购,早些卖了的好,免得以后才……”父亲的同父异母兄弟,那桑桑平日伯父前、伯父后叫着的男人,却也是第一个嚷着要分财产的人──孟贻林。
“就是说嘛,桑桑啊,反正你有你父母的保险金,这辈子早就不愁吃穿了。你干嘛非要把属于我们的钱都败光才甘心?我们这些叔叔伯伯婶婶可都跟你无冤无仇的,你又何必拿我们的钱过不去!”那个叫美月的伯母是所有亲戚中最泼辣且尖酸刻薄的一个。
桑桑惨白着脸瞪着美月那令人鄙夷的面孔。“你的意思是说我宁可希望我父母遭到不幸而领那些该死的保险金?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说得出这种话!”
“哎呀,桑桑你别理她,你也知道你这个伯母向来就是口没遮拦,一张嘴专门惹是生非的,你别跟她计较。”眼看桑桑脸上因愤怒而青一阵红一阵地变化着,孟贻林感到不妥地安抚着桑桑,并且拉着妻子往外闪了出去。其它人见状,也都识相她跟着出去。
桑桑筋疲力竭地将门关上,倚在门板,她还依稀可以听到美月伯母歇斯底里的尖叫着。
“孟贻林,你是什幺意思,我说的哪一点有错了?她父母一死地就得到上亿的财产,我们呢?你几乎大半辈子都在替她爸爸卖命,你又得到什幺好处了!”
“你可不可以少说几句啊?现在公司还掌握在她手里,你跟她这幺硬碰硬又有什幺用?要是把她惹怒了,不肯盖章签字,我告诉你:我们一毛钱也拿不到!”
“是啊,大嫂,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就忍一忍吧。”旁边有人不时地劝着美月,但她仍是忿忿不平。
“对啦,谁也没想到贻善会那幺早过世。”
“嗯,他们夫妻就只生了她这幺个独生女,将来要是谁娶到她,那可就是挖到大金矿罗!”
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桑桑全身就像突然没了力气地往下一滑,跌坐在地毯上,双手抱住膝盖,她缓缓地转动头环顾这间她自幼即常来游玩的大办公室,一股孤单恐惧感悄悄浮上她眼底。
的确,没有人预料得到孟贻善和朱素心夫妇在他们定期性的旅游中会碰上这件惨绝人寰的炸弹爆炸事件。每年春夏之交,孟贻善夫妇都会到欧洲度假,今年也不例外,正当他们坐在巴黎某家著名的餐厅中用餐时,谁知门外的那辆平凡无奇的私家车上竟装满了恐怖的炸弹。
没有人知道炸弹的确实数目,但那家占地颇广的餐厅在爆炸过后,几乎完全夷为平地的惨况,使得各国政府都纷纷地加以谴责。
没多久,就有一个极危险的犯罪集团宣称炸弹是他们放的,为的是要挟政府释放他们被囚的党羽。没想到谈判还在极力斡旋中,炸弹已经被其中一个成员所引爆。
总共有八十多个人罹难,几天后又追加至一百零五人,这其中包括了孟贻善夫妇。消息传回香港的那一天,桑桑送是一如往常打点好自己,准备先去上网球课,然后接着去上英文课,就像她平日作息。
先上门的倒不是她那些极尽现实能事的亲友们,反倒是一车车的记者,在闪光灯此起彼落和记者们争先发问中,桑桑只能茫然的瞪着大眼,惶惶然地转身飞奔回屋子里。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逼得她只敢瞪着不停响着的电话,深怕听到任何人证实这件事,她戒慎恐惧地盯着电话,彷佛那是个会咬人的恶魔似的。
“小姐,是你的伯父。”佣人阿珠将电话塞进她手里,在她愕然地抬起头时,轻轻地告诉他。
“嗯,伯父……”桑桑紧紧地握住电话,好象那是她最后的救星般抓得手指都泛白了而不自知。
“桑桑,我是伯父。呢……你应该已经知道你父母的事了吧?嗯,桑桑,我想你还有一大堆的事要处理,公司里的事就交给伯父来办。”
桑桑感激流涕的吸收鼻子。“伯父,谢谢你。”
“这也没什幺,是我应该做的。只是,桑桑啊,我到处都找不到你爸爸所保管的那枚印监,我听陈小姐说,你爸妈若是出远门的话,都会把保险箱的钥匙交给你,我看你就把印监找出来交给我好了。”
“印监?伯父要印监做什幺呢?”拉出颈间的金项链,看着上面系着的金钥匙,桑桑疑惑地问道。
“嗯,呢,公司有些事须要用到。还有,桑桑,你不要跟其它的叔叔伯伯们提印监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伯父以后绝不会亏待你的。”
听到这里,桑桑拿着无线电话,立即跑进了自己房间,在地板上摸素着找出一块活动的磁砖,用力掀开来,用那把钥匙打开了其中的一个盒子,露出里面纷乱杂陈的各式各样珠宝、房地契,以及那枚伯父所说的印监。
她正想将那枚印监取出来,但脑海却突然浮现出父母在此次欧游之前的再三叨咐。
“桑桑,你要记着一件事,无论如何绝对不可以把印监交给任何人。即使要你用这印监盖在任何文件上,也必须是由你自己看清楚文件的内容再盖,明不明白?”孟贻善面色凝重地叮咛着。
“爸,这是你的印监,我才不会随便把它拿给别人,只是,爸,你为什幺要告诉我这些?你以前每次出去玩,把印监放我这里也没说什幺啊!”把玩着那用玉石所刻成的印,桑桑好奇地问道。
“是啊,贻善你就别多心了,兔得吓坏了孩子。”素心慈爱地拍拍桑桑的脸庞,一脸的不以为然。
“不是我多心,实在是他们已经在私底下部署很久了,我担心他们利用我们不在香港的时候……”
“不会吧,毕竟都有血缘关系……”
桑桑当时并没有听完父母的对话,因为她忙着接朋友的电话。但此刻,手握这枚碧绿的印监,父母的话却一再地在脑海中回荡,令她感到十分困惑。
“桑桑,你找到了吗?找到印监了吗?”电话里传来伯父焦急的叫唤,桑桑猛然之间回过神来,将印监又放回珠宝盒内,轻轻地盖上保险箱,再将那块磁砖放妥,使它在外貌上一如其它的磁砖般的平整。
“不,伯父,我没有找到。印监不在保险箱里,只有一些珠宝和房地契,还有保险公司的保单。”
“呃,这样啊,桑桑,你知不知道你爸妈都把贵重的东西放在哪里?”带着浓浓的失望,孟贻林仍不死心地一再反复询问着这个骤然变成孤儿的侄女。
抿抿唇,桑桑将那把金钥匙重新挂回颈间。“不,伯父,我父母没有告诉我。伯父,印监是我爸爸的,怎幺会在我这里呢?”想起父亲临出门前的殷殷叮嘱,桑桑只感到一股冷意自脚底窜了上来。
“是啊,是啊,那我在公司再找找看好了。”显然所有的心思都已经被别的事所吸引,孟贻林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连最根本的吊唁词都没有说一句。
桑桑抱住自己,害怕而惶然地缩坐在角落的书桌下,对眼前的世界感到陌生。门外仍然有着喧闹的车声和记者们透过麦克风所传进来的问题:
“请问孟小姐何时启程去迎灵?”
“平靖实业的合并计画是否继续进行……”
“孟小姐是否如理事会所宣布的将完全退出平靖的权力核心,还是将平靖完全地让给凌强企业……”
尖锐的题目一句句地刺痛着桑桑的头,她坐在那里暗自啜泣到天明。对父母的突遭惨死,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而向来养尊处优的生活里,她根本不曾接触到现实的柴米油盐这些琐事,更何况是一问大公司的经营了。
就在她悲痛地等着签证的同时,她的亲戚们却决定不再等桑桑办理完丧事后再谈处置公司的事。第二天,在孟贻材的带领之下,那些股东们涌进孟家豪华的大别墅,你一言我一语地逼迫着桑桑交出印监。
“桑桑,我们都已经找遍了,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你手上。”孟贻林开门见山地露出傲慢表情大声说着话。“我是你的长辈,你把印监交给我就没有错。”
“大哥,你说这是什幺话?这可不是说谁是长辈谁就有权占了平靖,我们也都是贻善的兄弟姊妹,大家都有份的!”旁边立即有人不平地叫道。
“是啊,我们跟贻善虽然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要份财产的话,大伙儿可都平等。”
“哟,听听你们说的是什幺话,难道你们还信不过自己的大哥吗?”美月伯母倒是很难得的和丈夫有相同意见的时候。“我说你们这些人怎幺这幺傻,只要叫桑桑把印监交出来,到时候要怎幺分再讨论也不迟,何必急在这一时半刻自己先乱了阵脚呢!”
一旁抱了只小贵妇狗的小婶婶往前跨了一步。“大嫂,倒不是我们信不过大哥,只是听说最近你们投资的地产生意因经济不景而亏本,大哥好象也跟人家合伙作生意赔了不少。说是大伙儿有份,我看啊,还是叫律师办,大哥也不必操太多心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幺如意算盘?你找的那个律师是你亲弟弟,我看给你办才真的会出问题!”美月伯母立即发挥她泼辣的本性,一个箭步就要往小婶婶那边冲过去,旁人见状只得将两个互相叫骂的女人隔开。
“桑桑,你快点把印监拿出来,律师跟会计师都在等着办手续,这家美国的企业顾问公司已经帮我们找到个大买主……”孟贻林搓着手,神情逐渐地不耐烦起来。
“伯父,印监真的不在我手上。再说,是谁给你们权利把平靖卖掉的?”桑桑冷冷地扫了所有的人几眼。“你们是我爸爸的同父异母兄弟,从小我爸爸即没有得到孟家的一米一线,靠他自己半工半读完成学业,自己开创平靖,念在跟你们有血缘关系而让你们不劳而获,一个个在公司内位居要职,可是,我想我爸爸并没有要你们把平靖弄垮或是卖掉的意思吧?”
“你这是在训我?你好大的胆子!”孟贻林勃然大怒地跨向前一步,但他身旁的人纷纷拉住他。
“大哥,别跟她一般见识,我们只要拿到属于我们的钱就好!”
“是啊,大哥,你不想要,我们可都不想放弃哩!”
被心中的悲伤及愤怒折磨着,桑桑露出冷漠的笑。“我会找出印监的,不过那要等我从欧洲带回我父母的骨灰之后,在那之前,我不会让你们把公司卖掉的。”
送走了那些材狼般的亲戚,桑桑勉强打起精神收拾简单行李,在天色微明中由司机护送到机场。
※ ※ ※
站在机场内之出境虚的柜抬前,皓禾随意地拿着报纸翻阅。等着彼德去办理回程机票的订位事宜,他浏览着头条的标题以打发时间。
那辆汽车缓缓地滑到门外,隔着透明的玻璃门,他带着欣赏的心情,盯着那双自打开的车门中优雅跨了出来的脚。弧线美得像上好白瓷般的小腿,再慢慢向上看去,长发在强风的吹袭下,不时拂上她的脸,一副偌大的太阳眼镜遮去她大半个脸,令人看不清五官和表情。
娉娉婷婷朝这边走过来,细细的双肩紧绷着,就像是背负着很沉重的心事,走向电动门,她迟疑了一下,伸手除掉眼镜,极目张望着那些航空公司的报到柜台。
皓禾忍不住要发出喝采,这女子分明就如古书中走出来的少女。长发披在肩上,两眼水汪汪地像盈盈欲坠的玻璃珠镶在细致的瓜子脸里,鼻子不大但很挺,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线型分明如菱又似元宝的唇。只是在她眉宇之间,像是隐隐聚着一回愁雾,使她抑郁的模样,格外惹人注目。自她一路走来,许多的人便在一旁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将报纸漫不经心似的掉落在她脚畔,皓禾故意拖延着时间,从从容容地将她打量个饱,果真是清秀佳人,他露出充满魅力的笑意,淡淡地向她说了声对不起,对心里的骚动感到诧异。这是怎幺回事,我竟像着了魔道似的几乎要移不开自己的眼睛,但他没有时间细思,那些急促的脚步声和机器碰撞声所引起的吵闹,似乎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很快拿出护照和机票,在几个像是官方人员的陪伴下,迅速走远。
“真可惜,追到这里了,却没有访问到孟桑桑。”其中有人泄气地顿脚。“回去看要怎样向社长交代呢!”
“是啊,老李,你们刚才可真神勇,连闯三个红灯,我们的车在你后面,看着侦察超速驾驶的摄影机闪着。”另一扛着摄影机的记者揶揄着那个叫老李的记者。
“那有什幺办法,为了抢独家新闻,但我们公司派了人跟孟桑桑搭同一架飞机,应该可以找到机会吧!”
“真惨,年纪轻轻的就只剩她自己一个人,幸好还有那幺多遗产。”几个人就站在那里闲聊了起来。
“你别傻了,那些钱到最后能不能进她口袋里还不知道,最近平靖的消息传得很盛,听说那些股东们都在逼她交出经营权,可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啊,好象是要卖掉平靖。”其中一个压低了声音。
“卖掉?那幺大的企业,员工两、三万人咧。”
“谁知道那些人心里在想些什幺,总结一句话,不是为员工打算就是啦!”
“那孟桑桑又能坚持多久?听说是美国的厂商要来并购,看来虽过闺八月,什幺事都可能发生的。”
“管他的,到楼下餐厅喝杯咖啡吧,再怎幺说,食的问题总要先解决吧!”
看着那群记者懒洋洋地步下楼梯,皓禾缓缓地转向那名女郎消失的电动楼梯走。孟桑桑,原来她就是孟桑桑!将手里的报纸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扔,他向朝自己走过来的彼德招招手。
“总经理,回程的机位我已经都安排好了,现在我们先到酒店去CHECKIN,还是直接到平靖?”彼德将护照和机票递给他,推着他庞大的行李和相形之下皓禾那小得可怜的一只小皮箱。
“彼德,我改变主意了,后天你先回纽约,我要多停留一些时间。”示意彼德推着车跟他走,皓禾迈动他的长腿往外走,中等身材的彼德得急步跑着才能追得上他。
“留在这里?可是,总经理你下星期要到莫斯科跟那里的联合企业集团签约的事……”
“就由你代表我去,我在这里有更重要的事。”皓禾仍旧没有停下脚步,直到坐上的士之后,他才馆出个诡异的笑容。“很重要的事,比一切都要重要的事。”
车子走在宽敞平稳的高速公路,皓禾从车内向外张望,忍不住感叹着时间的流逝是如此惊人,离港二十年,当初的尹皓禾只是个剃光头在一间学校念书的青涩小毛头,而再次回到香港,他旱已过了而立之年。
以前记忆中一亩亩金黄稻穗随风招摇,绿油油晶莹剔透的菜畦,现在全都被高楼大厦所取代,车水马龙人行匆匆,香港已经变得跟其它的都市没什幺两样。
闭上眼晴,往事似乎又如梦魇般地装上心头。记忆中仍然是母亲鲜血淋漓地抱着那个说是他父亲的男人的大腿,厉声辩诉哀求的情景。用力地吐出一口气,他看到彼德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时,他转过头去,冷冷瞪向外面拥挤的交通。
打开公文包很轻易找出平靖的档案,皓禾打开那份他已经看了千百回的资料,思绪又飘向二十年前的往事。这使得他对自己的复仇计言更加笃定:平靖是我这二十年来日日夜夜痛恨的对手,我一定要将它自孟氏家族手中抢过来,我一定要!
从所生的的士内往外看去,他对那大大烫金的“平靖实业大楼”几个字嗤之以鼻。平靖,再也不会是平靖了。我终于站在这里,面对带给我一切不幸的人们;平靖,我要你从世界上消失。
电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灯光时明时暗,再加上旧式的风扇没什幺作用地吹送着闷热秽气。看到彼德厌恶的松松领带,皓禾没有说什幺,只是盯着逐一向上攀升的层数。
“欢迎尹总经理,我是平靖目前副总经理孟贻林,尹总经理,这边请!”电梯门一开,就见到孟贻林领着一大队的人马鹄立在那里。皓禾眼光一扫,发现几乎所有重要的职员,也就是孟家的人都到齐了:除了孟桑桑之外。
“孟先生,今天我们尹总经理是应你们的邀请而来讨论资产转移的细节,请问贵公司目前的……”彼德打开公文包,拿出他和工作伙伴们花了大半个月心血所拟出的条约,礼貌地征询皓禾的意思之后,立即切入重心。
“喂,尹总经理你应该也听说了,敝公司前任总经理夫妇在欧洲遇上炸弹爆炸事件,所以目前公司内部由我做主。”孟贻林搓搓他红得发亮的酒渣鼻,笑露满嘴被烟熏黑了的大金牙。
“对孟总经理的遇难,我致上由衷的哀悼。那幺,孟总经理的继承人对这并购方案……”缓缓地转动手指上那个紫水晶戒指,皓禾环顾了所有人。
妯娌连襟之间彼此相顾失色,美月更是眯起早已满是鱼尾纹的眼睛。“我早就告诉你们,把桑桑支开是对的,否则她在的话,一定又要捣蛋了。”
“闭上你的嘴,”孟贻林不悦地低吼一声,转向皓禾时,又换上和颜悦色。“尹总经理,我弟弟没有儿子,她只生了个女儿,现在到欧洲去替她父母办理后事。你也知道女孩子家嘛,生意上的事她懂什幺,一切由我做主就可以了。”
“但是依法律上定明的继承权而言,孟小姐有绝对的发言权,或者,我们等孟小姐回来再谈?”彼德说着望向皓禾。“因为孟小姐同意与否会造成很大的不同。”
“不会,不会。我侄女儿完全同意由我作主,你看,她已把她爸爸的印监交给我,还有这份委托书,这是律师见证过的。”眼见彼德开始收拾东西,孟贻林焦急地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委托书和一枚印监。
彼德检查过后,这才重新入坐。“既然如此,那幺这份合约及条款就请你仔细看完之后,我们再开始讨论,至于金额部分,我们可以再谈。”
“没问题,没问题,就依照我们昨天电话中谈的数目。我们要多久才能拿到钱?”孟贻林看也不看就在那些合约上签字,盖上孟贻善的印监和公司印。
“钱会依我们新款好的期数,分批汇入你所指定的帐户,至于公司……”彼德将一式两份约合约一一盖好印监后,一份交给孟贻林,一份交给皓禾。
“全都交给你们了,尹总经理做人做事真是爽快。呢……时间也差不多到中午了,这样吧,我谓尹总经理跟彼德先生吃饭庆祝一下。”孟贻林兴奋得连说起话来都口沫横飞。
皓禾静静地站起来,他坚决地拒绝了孟贻林的邀请,向彼德随意地交代了几句,提起他的小公文包独自离去。
※ ※ ※
青翠的山峦上,遍地芦苇在风吹拂下,掀起一波又一波的碧浪,层层向下延伸的梯田上,有老农在忙着除草,数只白鸽和在牛背上的小鸟时而振翅,间或自在顾盼。
凭着记忆中残留的印象,皓禾穿梭在一排排的墓碑之间。离开香港二十年来,如果说有令他感伤的事,那莫过于未能时时见到母亲,当初被送出国时,他还不懂得悲哀,而心底那份最深的遗憾,在见到墓碑上的照片和尹莉莲三个字时,立即如猛爆的火山般迸裂。
“妈……我回来看你了,二十年,我离开整整二十年,总算让我等到今天。”
他跪在墓前,低头合掌地默祷。
望着整齐的草地和墓旁扶疏的花木,皓禾感慨地绕着墓地走了一圈,努力回想着母亲生前的一颦一笑,久久不能自已。
“你是这家人的亲戚是吧?”有个老翁荷着把锄头,经过时友善地朝他笑道:“这家人有个女孩很有心,她每星期都会带花来供。这些花草都是她种的,他是你妹妹是吧?怎幺好久没看到她了,嗯……应该有半个月了吧!”
“女孩?”听到有人来整理母亲的坟,这使得皓禾大感意外。“长得什幺样子?”
老翁疑惑地盯着他看。“你不知道?她可诚心得很,从还没有我的锄头柄高,就看她蹦蹦跳跳来扫墓,你不认识她?咦,我以前也从没见过你,小伙子,你……没有认错人吧?”
“没有。这里葬的是我母亲,我到外国念书工作了二十年,今年才回到香港。老伯,请问,你知道常来扫墓的那个女孩子叫什幺名字?”急于想知道答案,皓禾干脆帮他提起那一大桶的砖块和铁锤之类的工具,和他一起走下山坡到半山腰上那个做为管理员住所的砖造小平房。
“她叫……唉,你看看,年纪大了这个记性就不行啦,到底叫什幺名字?我想想,我想想,美美……秀秀……娟娟……唉,年纪大了,一下子就想不起来,我记得她那个名字倒挺有趣,叫什幺来着?不成,记不起来。年轻人,反正以后你常来就会见着她了,长得挺漂亮也挺温柔的一个女孩子。”老翁说着倒了杯茶给皓禾。“我还以为她是你妹妹。”
“我是独生子,我妈妈除了我,没有再生育。”想起母亲不能生育的原因,皓禾的心情也为之黯然。
“既然不是你妹妹,大概是你亲戚的孩子。不过,老实说,她实在是个有心人,我在这里看管了快二十年了,什幺样的孝子我没看过?有的为人子女的,父母一送上山,土一盖好,他们可就再也没上来过:也有的只有每年清明的时候,像是野餐似的做模样、应时节。我可就从没看过那幺诚心的人,每星期都来,无论台风下雨天的,我还以为是她的妈妈,但是你又说你是独生,唉,真是什幺样的人都有喔!”老翁说着伸了个懒腰。
掏出支票,皓禾签下了一笔不小的数字。“老伯,这是一点小意思,我母亲的墓就劳烦你多费心了。”
“唉,你这是干什幺?这是……我在这里上班可是领固定的薪水,你这幺做我可不敢也不能收!”
“老伯,这是我的小小心意,你就别再推辞了。”
“这……”老翁见推不了,只有勉为其难地收下。“既然你这样说,那幺我就贪财了。”
“那就麻烦你了,老伯,我也该告辞了。”皓禾走到母亲的墓前再默祷了几分钟,这才依依不舍地下山。
究竟那个为母亲整理墓园的女孩会是谁呢?坐进等候多时的的士内,皓禾仍然为这个疑团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