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撼情怒 第三章

  盖聂真的非常後悔认识了卫非,并且恨他入骨。

  五年前被卫非和神医蔺析所救後,他无一日不和其他同样倒楣被找到的两人这般後悔着。

  为什麽他会遇上卫非?早知道认识了卫非後会有今日,他当初就不要点头,让卫非叫兰析来救他。

  卫非在找齐了他和蔺析,以及另外两个也拥有旷世兵器的乐毅和朝歇後,就将他们四人集结在一起,要他们陪着他当黑白两道皆要追杀的对象。

  会被追杀,是因为这些年来他们所做过的坏事可多了,杀官杀盗、抢库银、夺山寨、黑吃黑……林林总总的数下来,他们犯过的案子不下百件,江湖道上的兄弟们都想除掉他们以维持江湖道义和正轨,可是想来除掉他们的江湖人士,对上他们後死的死、逃的阌,不出多久,他们五个人就登上了江湖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杀手黑名单,还给他们安上无字辈的名号,叫他们什麽无影夫朝歌、无形士乐毅、无音者盖聂、无常君蔺析、无相神卫非。

  针对他们每人的阖殊才能。卫非很知道怎麽知人善任,他们每一个人全被卫非利用过;在他们五人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号後,卫非就叫他们分散各处,装作互不相识往来,要求他们每个月必在京城城南的丧神出聚会一回,而这麽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以利作案。

  以他的例子来说,他天生就手巧能解百锁外号神偷,卫非便三不五时的派他去官府的库银重地,叫他把头的官银搬得乾乾净净,并要他们四人捧着抢偷来的银两随处布施,害他们四个原本清清白白的武林高手,没多久就成了六扇门神捕左断欲除之而後快的头号目标。

  他盖聂正直的人格和良好的名声,早跟其他不幸的夥伴一样,被卫非破坏得一乾二  净。起初他不明白为什麽其他的人也像他一样听卫非的话,一个一个追问过後他才知道,原来他们四个人统统被卫非救过命,而且每个人的头脑都斗不过老摆着笑脸的卫非,最呕的是,武功还皆在他之下,只好不甘不愿地陪他四处兴风作浪当钦命要犯,然後让神捕左断一直追在後头,誓言要逮他们归案砍头。

  而最近最让他痛恨的一件事,就是怕从钦命要犯的身分再降一级,沦落到刺客一职。

  数月前他们五人在丧神出聚会时被左断一网打尽,皆被关进了天牢等着斩首;但在被斩首之前,却冒出了一个自称是左断妹子左容容的女人,她不但将他们从天牢中教走,还在他们身上各下了不同的毒供她使唤。由於他们每个月底得吃她研制的解药,因此她要杀谁,他们就得听话地照办。而他们会成为刺客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卫非第一个答应了左容容的威胁,接着将他们统统拖下水。

  他虽气卫非使他受制於一个女人,但作为刺客不过只是替他这个杀手再加个名称罢了。他已经不在乎自己杀过多少人,因为他早已不是落崖之前的那个盖聂。

  他不再是那个外表冷漠、内心温柔的男子,他那颗曾经只为一个女子暖暖跳动的心,已经在五年前坠下万丈深渊。他变得不信任、鄙视、仇恨女人,在下手杀该杀的女人时,甚至不会眨一下眼。会让他如此改变的就是恨,当年梵瑟告诉他忘了她的方法就是恨,他是照她的话,用恨来抚平那时令他生不如死的创痛。可是一旦有了恨後,却更令他无法忘记她。

  他日思夜念的,不是与梵瑟的往日情爱,而是她和梵氏三兄弟对他及九宫门所做过的事。随着恨意一日日加深,他想报仇雪恨的意念也日益强烈,恨不得早些回到他当年离开的地方,将他的恨意在那做个了结。

  这日,在六扇门地底的石造秘密居所,六座大院前的凉亭,难得地坐齐了六个人。

  凉亭五个无字辈的男人,在左容容开口说了一句话後,每个人脸上表情各异静默不言,凉亭的气温变得好冷。

  卫非首先清清嗓子,打破亭子快冷死人的沉默。

  “左家妹子。”他撑着下颚徐散地再问一次,“你方才说……你这次要杀郎州司马?”

  “对。”左容容赛仙的脸上笑意盈盈。

  凉亭立刻掀起大地震。

  “敏感话题。”神医蔺析冷静地搁下手中的茶碗,把椅子拉离桌边远远地。

  “敏感人物。”力大无穷的乐毅单手举起石椅,也撤离不安全的桌边坐到兰析身旁。

  “敏感风水。”超级迷信的朝歌咽了咽口水,忙着和有共识的同伴一起换地方坐。

  坐在原地未动的盖聂一脸阴沉,按紧了喀喀作响的拳头,抬起首,眼神异常明亮地望着左容容。

  “我去。”

  左容容秀眉轻挑,“哟,你会主动?”最最讨厌被女人命令的他,居然会自动自发地接她的任务?

  “姓梵的人,只能死在我手上。”天底下除了他,谁都不许杀梵氏的人,这个任务,只有他才有资格接。

  “那就有劳你了。”左容容领首婉笑,水眸带有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坐在左容容身旁的卫非偏头看她,“左家妹子,你指定的梵孤鸿据说已重病多年,就快乘黄鹤飞往西方极乐。不过是一个重病的高官,这也好让你派人去刺杀?”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笑着摇首,刻意把眼神转至盖聂身上,“我要的不是郎州司马的项上人头。”

  “愈来愈敏感了。”蔺析审视盖聂的冰霜表情一会儿,连椅子也不坐了,撤退到亭子旁的栏杆上。

  “坐过去一点。”朝歌跟他一同坐在栏杆上抢位子。

  “不要挤啦!”块头较大的乐毅与他们两个挤坐在栏杆,忍不住嚷嚷。

  左容容在盖聂的眼神下,不疾不徐地公布她真正的目标,“我要的是郎州司马子嗣的三颗人头。”

  盖聂冷冷的出声,“你少算了一颗。”

  “哦?”左容容倒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

  “梵孤鸿还有一女。”梵孤鸿的孩子,还有一个叫梵瑟的女人!

  她轻耸香肩,“我不要她的性命。”那一个女人,她开始就没把她给算在内。

  “她也姓梵。”盖聂握破了水杯,低寒的音调让亭子的气温更下降几度。

  左容容淡笑地睨着他,“你听清楚,我说我要三颗人头,别指望我会让你讨价或更改命令。”是他没听清楚她的话,还是他又不把她放在眼底了?

  卫非在盖聂动怒之前,一手揽住左容容,迅捷地带她闪到一边,免得她被突然一掌拍碎石桌,火气凶猛的盖聂扫到。

  差点就被石桌压伤的左容容轻拉开卫非的手,拎起裙摆踏过地上碎裂的石块走至鹰睁半眯的盖聂面前,丝毫无惧他的怒意。

  她有恃无恐地朝盖聂伸出纤纤三指。

  “我要梵氏约三颗人头,少一颗,你没解药,多一颗,你没解药。”跟她玩这招?

  他还不清楚他的命现在是握在谁的手上?

  “另一条命我附赠。”盖聂虽硬忍下一口气没再对她动手,可还是不肯让步。

  “无功不受禄,本姑娘不收。”左家姑娘才不收他这份额外礼。

  “我非杀她不可呢?”盖聂额间青筋直跳,直想抽出落霞剑将不肯讨价还价的她砍成对半。

  她婷婷婉笑,“没解药,你陪她死。”他敢杀那个女人的话,她就叫他一块儿陪葬。

  盖聂的落霞剑随即出鞘,剑气在袭至左容容花般的面容之前,即被另一阵更强劲的内力震回。一道光影闪过之後,左容容也不是站在原地,安安全全地立在卫非身边。

  盖聂压抑地把剑收回剑鞘,对那个每回都出手救左容容的卫非心火直烧。

  “卫非,五年时限已到。”他谨守诺言等了五年,现在为什麽他不能去杀光梵家人?

  “别瞪我。”卫非很无辜的指着怀的女人,“是在家妹子不要你杀梵家小妹,怪不到我这边来。”

  “左容容……”盖聂大跨步地上前,想把这个一直耍着他们玩的女人一剑杀死除害,但被卫非带笑的两眼一瞄之後,又硬生生的止住了步伐。

  “郎州路途遥远,你这番前去免不了会耗上些许时间,一个月後我会派朝歌为你送需服的解药,好让你无後顾之忧。但你得在两个月内办成事回来此地覆命。”左容容也不管盖聂是否在气头上,迳行详注此次任务的内容。

  倒楣被点名的朝歌举手喊停。

  “慢着,为何我得不辞辛劳的送药给他?”郎州有多远啊!还有,他干嘛要离开家头的新婚妻子,去帮脾气像死人的盖聂?

  “你不愿的话……”左容容的眼眸一转,“卫非,你愿代朝歌送去吗?”上次卫非私自偷了她的药去救蔺析,这麽爱跑腿,那就让他再跑一次好了。

  “朝歌,你要我去吗?”卫非笑意可掬地反问朝歌。

  看到卫非的那种怪笑,朝歌马上识相的改口,“不……不必了,我自个儿替盖聂送去便是。”谁知道卫非若是受了什麽闷气又会找谁开刀?与其这样,还不如他自己去办较安全。

  “盖聂,除那件事外,我另要一样玩意儿。”交代完主要任务後,左容容又要盖聂另办一件事。

  盖聂问得很小心,“你要什麽?”她每次要的东西都很奇怪,而他又已经得罪了她无数次,搞不好她会诊这个机会将他大要特耍。

  左容容反常地没出什麽难题,只指着他身上的落霞剑,“我要你将落霞剑上少的那块宝石物归原位。”

  那把少了一块宝石的剑她早看不顺眼了;好好的沆下第一名剑却少了颗该在上头的东西,整柄剑的价值也随之降低了不少。而这个男人的心头也像他的剑一般少了个东西,不早点去叫他找回来,她就得一直受这个男人仇视女人的晦气。

  “卫非,你对这女人说了什麽?”盖聂的怒气马上冲向老爱跟左容容凑在一起的卫非。

  “不是我,是他。”卫非摇首否认,把罪过推还给对在容容告密的蔺析。

  盖聂火大地一把揪起坐在栏杆上的蔺析,“你告诉她我的事?”

  “谁教你上回要多事来救我?”蔺析拍开他,不客气地撩起袖子与他对上。

  卫非在他们开打之前分开他俩;他以眼神意示兰析退开,然後一手接住扒聂的肩,脸色难得变得严肃。

  “盖聂,时候虽是到了,你要雪恨就去吧,但可别被恨冲昏了头;你就照左家妹子的话,杀你该般的人使成。”不先跟这个满脑子都是恨的小子说说,就怕他会做出让他後半生都要活在痛苦中的事来。

  “冲昏头?”他嗤声冷笑,“我的脑子再清楚不过。”

  “误杀无罪之人,你一辈子都要懊悔。”卫非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场六月飞云的缘故,只可惜盖聂却被眼盲昏了理智,无心去探究事实的真相。

  盖聂甩开他的手,“梵家人皆是罪镬之身,就算我会吃不到解药,我要做的事谁也别想阻止我!”背负几百条人命的人,他杀了会觉得懊悔?他若不去替天行道,他才会懊悔!

  卫非又将他的手按向他的胸膛,“摸着你的心再对我说一次。”

  “我不会後悔。”盖聂说完便撇下他走出亭子,准备打理行装前往郎州。

  朝歌叹了口气。“顽石!”都五年了,不但阴阴冷冷的性子愈变愈坏,而且愈来愈说不通。

  “忠言逆耳。”蔺析早知盖聂听到梵这个姓氏就再无理智。

  乐毅懒懒地下评语,“他已经忍了五年,不管说什麽他都听不进去的啦!”

  卫非望着盖聂离去时那孤索又受创的背影,低首一言不发地掐指算着,然後露出莞尔的诡笑。

  他对朝歌轻勾手指,“朝歌。”

  朝歌侧着耳听卫非在他耳边咕咕哝哝地说了一大堆,然後意外地瞪大眼。

  “什麽?”他刚才说的,有可能是真的吗?

  卫非再故意引诱着好奇心极重的朝歌,“盖聂那张冷脸你看了五年,想不想看他那张冷脸弯个样?”

  “兰析,咱们到别处聊聊。”朝歌马上搭着蔺析的肩,拉着他往自己的住处走。

  他相信蔺析也会恨乐意叁与卫非这次的计画。上回蔺析差点吃不到解药而丧命,若不是盖聂及时强行要求卫非去盗来解药,今日蔺析也不可能还活得好好的,如今蔺析终於有机会把这个人情还给盖聂了。

  “乐毅,借耳一用。”成功地让朝歌插手这件事後,卫非又再找另一个能派上用场的帮手。

  乐毅边听卫非的话边咧出笑容,“你没骗我?”

  卫非拍着他的脸颊给予鼓励,“我们的死对头会去梵司马府找盖聂麻烦,你中途去拦着,然後把他引得愈远愈好,至於你想怎麽整、怎麽玩,随你。”

  “呵呵,很久没会一会那个冤家了。”乐毅愈想愈开心,频搓着两手几乎等不及了。

  卫非又淡淡地吩咐,“我会写封信托你带去,而你需要的东西去向蔺析借。”

  “我要去朝歌那儿翻黄历,看哪沆是和那个冤家重逢的黄道吉日。”乐毅兴奋地往迷信的朝歌家中跑,准备去挑个好日子。

  看他支使了一个又一个友人前去帮盖聂的忙,左容容莲步轻挪至卫非的身边笑看他。

  “他人瓦上霜也管?你又不自扫门前雪了?”他倒是很积极地想救他的朋友嘛。

  卫非脸上挂着与她一模一样的笑容。

  “我不能错过窦娥冤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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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恶人当道的世界倒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当你要寻仇时,想要找出仇家并不难。

  由京城出发,花了数十日才抵郎州境内的盖聂,根本就毋需打听梵府的人是否已迁居至他处,或是他要找的那三个男人在何处,一路上他就已听闻了数则关於梵府嫁女的故事。

  传闻每回梵府女梵瑟出阁之日,红轿方停,迎娶的夫家必遭流寇或盗匪洗劫杀害,而夫家所在的城镇也定遭波及城灭镇毁,无一人生还。梵瑟的花轿停驻过之处,必成一座无人烟的死城,故而郎州人人流唱着:欣赏梵瑟的美,就像欣赏一株昙花般,短暂而绝艳。

  尽避知晓迎娶梵瑟之人皆会遭此劫难,但向梵府求亲者却还是大有人在。他们总想碰碰运气赌一睹,只求能得到人人无法得之的倾国名姝。

  梵瑟闻名遐迩的倾城之貌,梵瑟所带来的死亡与美丽,将她本身揉和成一股奇异的吸引力。凡见过她的男人,明知碰她不得,可又无法遏止见过她後心底升起的无边无际的渴求,王孙华第、名门望族莫不想迎得这位绝丽,於是受托而来的良媒每日依旧在梵府川流不息。

  梵氏兄弟,也乐此不疲地一再嫁妹。

  梵瑟的美艳为他们带来的不只是梵府的名望──想迎娶她的人,权望与威势皆如日当中。梵孤鸿虽已多年不曾在朝为官,但梵府在朝中的权力却与日俱增,地位远超出梵孤鸿为官时。

  除此之外,还有他们派人杀尽梵瑟新夫家後,所得到的丰厚利润。

  梵瑟所嫁之夫皆权财并备,而只要梵瑟入了门,她就有权承继新夫家的所有财富。

  不出五年,梵府已成为郎州第一富商,当家的梵天变从当年的恶人摇身一变,俨然成为郎州最具权势、家财万贯的生意人。

  今日,又具梵天变再度嫁妹获利的日子。

  梵府又欢欢喜喜地张灯结练,办起喜事来了。

  丹儿与水儿在梵瑟的肩如常地为梵瑟戴上凤冠,被盖上红绣巾,小心地扶着五年来不曾开口说话的梵瑟踏出门槛,将梵瑟交与在门外等待的梵天残,让梵天残再一坎牵着梵瑟坐上大红花轿。

  这次,梵瑟下嫁的是礼部尚书郎郭长风的长子郭碣。

  花轿由梵氏三兄弟护送,一路笙瑟吹奏地离开梵府,朝等待迎娶的尚书府前进。

  走在花轿旁,丹儿不时看着红帘低垂的轿窗,只见坐在头的梵瑟,身子随着轿夫抬轿而轻轻晃动。她不禁哀愁地想,红绣巾下的小姐,今日出嫁又是怎样的心情?

  每回送小姐出阁,她的心头就掀起一阵伤疼。五年来,她日日懊悔着当日没跑快点,将小姐的口讯带给凤阳山上的盖聂,如果她当时能将口讯带至盖聂那儿,现在的小姐就不会成为木头般的美人了。

  当年盖聂落崖後,想跟着跳崖自尽的梵瑟被梵天变带回梵府,接连着无数次的自尽未成,梵瑟变得不会哭也不会笑。一天天下来,本来每个人以为梵瑟伤心过度,只是一  时间内无法接受打击而不言不语,谁料到梵瑟竟从此不再开口说一句话,行动木然、表情木然,就连心思也像一潭沉静的水,再无波澜和跃动。

  梵氏三兄弟请过无数良医为梵瑟诊治,却无人可治梵瑟这种心病;梵天变拿再多人的性命威胁她开口说话,梵天残拿老父的性命求她一笑,梵天焰为她送上金银珠宝,她皆无动於衷。

  这样的梵瑟不是当年梵氏三兄弟欲得到的梵瑟,他们要的是一个有血有肉也有感情的女人,而五年来三兄弟之间争夺梵瑟的举动也都因这样的梵瑟而全部停止,无人敢多碰她一下,小心翼翼地命人看顾着她,怕她随时又会轻生。即使将她嫁出阁,也没一个新郎倌能碰她分毫,他们三人总是在她一过门後即将能得到她的男人除去,再将她带回梵府,不让她属於任何男人。

  护送花轿的人马行走了一天後终於抵达尚书府,在连绵不绝的喜炮声中,花轿停妥在尚书府前。

  尚书府前齐聚了整个镇的镇民,为的就是一睹梵瑟的风采。梵瑟的红轿一停,人群们顿时安静了下来,个个屏气凝神地盯着那顶花轿,就盼能一睹郎州第一美人的风姿。

  在府前恭候已久的媒婆将一条红绫巾递至轿内梵瑟的手,和丹儿一同将她扶出轿。踏出轿槛的梵瑟,在媒婆与丹儿的扶持下走了两步,突然定下细碎的莲步,摔开媒婆牵引的手,抬手将头上的红绣巾拉下,水样的眸子定定地凝视前方尚书府的大门。

  四周立刻哔然喧腾,镇民们张大了眼争睹梵瑟那张他们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及的姝容。

  这就是又要成为炼狱的地方?望着这繁华顶贵的人家,梵瑟问着自己。

  她水眸轻轻流转,再环顾围绕在尚书府前的人群们;这些看着她的人们,是下一批即将成为亡命孤魂的人?

  梵瑟心中对这些人无悲悯地无愧疚,只是麻木。从失去盖聂的那一天起,她对世上的一切都已麻木,她的兄长们再怎麽嫁她、再怎麽残杀无辜,也已经无法再动摇她,揭下红头巾,只是想让这些人如愿地看看她,让这些将死的人不要有遗憾。

  梵天残在众人讶艳之际,迅速将她手中的缸盖巾拎走盖回她的凤冠上,不能允许她的美让这些平民见识。随着他掩盖梵瑟面容的举动,一声声失望的憔息如潮水般涌来,能够亲眼承接那般艳容的时间是如此短暂……瞪大眼的媒婆在习以为常的水儿催促下恍回了心神,重新牵引着梵瑟一步步走入尚书府大门,门外的镇民们也在尚书府佣仆的引领之下,纷纷入府就座,大肆铺张的喜宴终於展开。

  府内已开始了欢庆的喜宴,但在厅堂上,拜堂的仪式却迟迟不能进行,一迳地让新郎和新娘呆站在堂上。

  女方的主婚人梵天变,一派自得地坐在主婚大位不发一言,眼看拜堂的吉时就要错过,男方的家长郭长风忙派人向他催促。

  “吉时未到,不拜天地。”梵天变扬扬手挥去来催的郭家家仆。

  “吉时未到?”郭长风斥下家仆,又气又急的直接问派头极大的梵天变。

  梵天变冷眸一转,“我说未到就是未到。”

  郭长风被梵天变的眼眸吓得一窒,在未来得及应对之时,梵天焰已招手对下人吩咐,“先让新娘至别室歇息。”

  “是。”丹儿与水儿一左一右地引着梵瑟离开厅堂,不顾郭家亲辈家属们的反对,先一步将梵瑟带离即将充满血腥之地。

  梵天残看梵瑟已离开,露出残笑,“那麽,现在就开始吧。”

  “怎麽开始?”郭长风愣愣地问。少了新娘,新郎怎拜天地?

  “如此开始。”梵天焰朝後一扬手,腰间的长剑第一个挥向等着拜堂的新郎郭竭。

  郭竭倒地後,由梵府篆养的三百死士接到梵天焰的指示,立刻由府外闯入并关起大门,杀遍正在头喝着甘醇美酒的镇民。梵天残也拿出了长剑,屠杀厅堂上闪避的郭氏宗亲,梵天变则懒懒地起身,倚在门柱上冷眼旁观这场浩劫。

  在别室的丹儿开眼聆听着外头传来的号叫,水儿看着窗外的火光人影也是一言不发,头上犹盖着红绣巾的梵瑟则木然地坐在椅上,彷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高烧的红烛犹未尽,渐渐地,外头的人声安静了下来,一座死城又再度产生。

  梵天变眼见事已办成,踱着愉快的步子走入别室,任由两个弟弟在府内四处搜刮钱财、地契,也就是这次嫁妹的代价。

  丹儿和水儿在梵天变走入别室时,明白地扶起沉坐的梵瑟,准备再带她回梵府。

  梵天变站在梵瑟面前,隔着红头巾轻声对她说明,“没事了。”除去了外头的人後,他的女人又可以重回梵府了,就像每一次一样,她都不能离开他们。

  梵瑟听着他的话,闭上眼告诉自己:是的,没事了,就像一场已结束的棋局,什麽事都不曾发生过。

  接纳聘、乘花轿、停红烛,这些也只是兄长们一手安排的棋局而已,她是这一场场棋局中的一颗棋子,怎麽前进、後退,都有人控制着,她毋需思考毋需挣扎,她只要乖乖的任由人来安排她的每一步,等着开始与结束。

  她的兄长们不知道的是,她早就将自己结束──在盖聂落崖的那一天。

  梵天变在两名弟弟处理完外头的人与事後,旋即又带着妹妹离开这一座刚刚死寂的城镇。

  盖聂在天明时分来到这座昨夜刚被毁灭的城镇。

  他并没有停留太久,加快了脚步追赶刚离去的梵府人马。

  在赶了一早的路後,他已逼近梵府的人马。他缓下追程,刻意保持着不被发现的距离,在野外的一处茶店歇息,等待梵府的人马全部回笼,打算一举将他们成擒。

  盖聂才坐下饮尽一碗解渴的茶水,隔桌饮茶的汉子讨论的话题即引去了他的注意力。

  “你听说了昨日梵司马府又嫁女的事吗?”一名细瘦的汉子摇着茶碗问着同桌人。

  “那个木头美人又嫁了?迎娶她的新郎倍是否又死了?”坐在对面的农家汉讶异地问。

  “哪有法子?梵家的那个女人命带克夫运,每嫁一次,便丧失一回。”也真奇怪,怎麽一个天仙般的美人,怎麽嫁就怎麽丧夫,是老天妒羡她的美吗?不然怎会让她连连遭遇不幸?

  农家汉停了声,“五年来,算上昨日那女人已嫁了七次,每嫁一回便立刻死了丈夫,连续守寡七回,说克夫算是客气了。”

  “别这麽说,这又不是那个女人愿意的。”夫家遭流寇袭击,这也不是那个小美人所愿。

  “她不愿意,她那三个兄长可愿意了。”农家汉更是鄙夷和不齿,“你不知道,同她下聘的侯门官家,在迎她过门时不是被削权,就是被抄家。其实大夥也心知肚明,那娘儿们明是出嫁,暗是在替她的兄长们拓大梵府的领地和财权。”

  她居然连连嫁了七名男子!

  盖聂无法克制骤起的怒气,体内紊乱的真气霞飞了茶店的桌椅,也让本在高谈阔论的人吓得落荒而逃。

  一个衣着让盖聂极眼熟的男子并没有随着其他人奔出小店,两眼直打量着怒上心头的他。

  盖聂起身欲走时,那名男子在他身後无声地抽出剑,正要对盖聂偷袭,反而被突然转身的盖聂一手折断剑身,一手扣住了喉间的脉门,两脚也被提高离地。

  盖聂紧按着他的喉际,“梵府的谁派你来的?”这种衣着他怎麽忘得了?

  男子被盖聂的手劲扣得血流不顺,满面涨红,便挺着骨气不置一词。

  “谁?”盖聂更加使劲,几乎要一掌按碎他的咽喉。

  喘不过气来的男子在剧痛中终於吐出一丝口风,“是……大……大少主。”

  盖聂稍松了手劲让他两脚着地,再扯紧了他的脖子,“梵天变这麽怕我回来?”

  他手中的这个男人已经不是第一个了。两脚一进入郎州後,他已解决了数名梵府派出的人。江湖上人人皆知他无音者的名号,梵天变没理由会不知道他还活者。在路上遍派手下监视每条道路,这麽做是怕他有朝一日会回来?不知道这几年,梵天变是如何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盖聂在手中的男子快断气之前,扔开他至一角喘息,在他方换过气时,又扯过他的衣领。

  “梵瑟可在梵府?”昨日她出阁,现在的她在哪?是又被嫁去另一名男子的身边吗?她的花轿又停在哪?

  “在……大小姐在府内。”

  盖聂的眉心不自觉地松开。她在原地,在他找得到的地方。可是……他既不能杀她,为什麽还这麽想知道她的下落?

  他分不清心头充满愤恨以及想知道梵瑟消息的缘故,她要嫁何人与他何干?他为何要介意她身在何处?他不是早就心死不爱她了?为什麽愈靠近她,他的心就跳得愈急愈痛?

  手中的男子动了动,拉回盖聂复杂的思绪。一瞬间,他的目标和神智变得清晰,并且知道他将做些什麽。

  “转告梵天变。”他将那名男子拉至面前,一字一句地道:“不择手段、不计代价,这八字,我会教他怎生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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