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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话 第八章

  同学会啊同学会!世间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罪恶之实。

  其中包括相互比较贬抑、夸耀自己功业、卖弄人际关系、推销公司用品……而夏冬讨厌同学会也肇因於此。

  她要参加前,并无盛装打扮,依旧是牛仔裤、白衬衫、一件小外套,不改本色的前往。而秀玉一见她如此打扮,直嚷著不能见人,不许她与自己并肩而行。她不予理会,好友也拿她没辙。

  夏冬一步入小型宴会包厢,马上後悔前来。

  人数大约有二十多个吧,许多同学她几乎认不出来。见她来到,随即热情的奔过来握手,她还得拚命回笑,一边思索著这人自己真的认识吗?

  不到十分钟,她便觉得索然无味,直想回家。

  相较於她的驽钝,秀玉倒是适应得很好,如鱼得水,一会儿这边串串门子,一会儿到另一角落哈啦哈啦,而主角则迟迟未到。

  就有一种人,喜欢以迟到来表示自己的大牌,但是也有一种功用,等得愈久愈显示他的重要性。

  时间拖得愈长,夏冬就愈加没耐心,看著这班经过社会洗礼的同学,攀亲带故的直要电话,她真想喊:我们很熟吗?在学校明明没打过招呼,甚至可以说是相看两相怨的人。

  秀玉趁空靠过来耳语:「喂,别板著脸孔,活像别人欠你似的。」

  「这里好吵,我想回家。」

  「是你自己要来。」

  「我後悔了,我的本意不过是想来跟段一轩说清楚,免得有人误会。」而且必须昭告众同学才有公信力,否则傅衡生会继续误解她;谁知时间都超过快三十分钟了,男主角还没来。

  大学时代,常常在等校务繁忙的他,有时一等就是一、两个钟头都不要紧,还甘之如饴,认为恋爱谈得愈辛苦,就愈有真实感;现在她则想逃跑。

  真的是一点情分都没有,如今要是提到他,说有多讨厌就有多讨厌。

  自己也终於踏出那一段悲恸的恋情了。

  「嘿!一轩终於来了。」有人喊。

  段一轩笑容满面的走进来,一副懊恼又讨喜的叫道:「啊!真是不该,我又迟到了,实在是有事耽搁,真是抱歉、抱歉。」

  不知是谁起哄,「你的女朋友也来了,你还敢迟到?大家大家,我们是不是要罚罚他们啊?」

  接著众人把目光移向夏冬,似乎逼她要来段露骨的对话。可惜此番前来不是来叙旧,夏冬依旧嘴角一扯算是笑过。

  就是有人不知好歹。段一轩以为她使女人小性子,马上安抚的要搭上她的肩。他还以为上次的会面是夏冬羞怯,心中对他小有埋怨。这次肯移驾前来,必定是已经释怀,他满心得意。

  然而他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低估夏冬的智慧。

  夏冬见他手要攀上来,马上架开他的手。「请自重。」她面目严肃。

  这句话可严重了。本来还在嬉笑起哄的人马上消音,把目光放在他们两人身上。

  段一轩还想施展魅力,他不以为意的笑,「怎麽啦?生气啦!」语气十分亲昵,要不是她亲耳听见,还不相信。

  「是啦。是啦。你可能洋墨水喝多了,好的不学,尽学些坏行为。」有人戏谑的笑闹,想一语带过。

  夏冬可不,她对著众人大声说:「我最瞧不起忘恩负义的人,当初你用馨蕾父亲的钱与馨蕾结婚、到国外发展,结果不到十年就有外遇,还用外头有孩子来凌迟馨蕾。现在回台湾竟用我做关系,我告诉你,在我身边陪我的一直是傅衡生,不是你段一轩。你不要说些暧昧的话让人误会。」

  被她指著鼻子骂,段一轩的表情难看至极。

  夏冬转向所有同学,弯腰道歉,「对不起,我今天仅是来澄清这件事,不是来叙旧。但是要拜托你们,假如以後碰到傅衡生,或者是特意打电话去问候时,请帮我带上一段话,就说我跟段一轩没有关系。」说完後,还扬声交代秀玉,今天的费用全由她出,算是给各位赔罪。

  然後迈著坚定的步伐傲然离去。

  秀玉看著伫立原位、目瞪口呆的段一轩,猛偷笑。眼珠一转,对上某些志同道合的同学,他们眼里同样藏著幸灾乐祸的笑意。有些还无声的鼓掌,对离去的夏冬频频比大拇指。

  这一次,段一轩算是栽在夏冬的手里。相较於几年前,他娶傅馨蕾让夏冬被众人在背後讪笑,这一次夏冬可是结结实实的讨回来。

  ※  ※  ※

  隔日,夏冬亲自找上傅衡生的公司,点名要见另外两位负责人,问清楚公司的营运状况到底糟到什麽样的地步。

  如果缺钱,她会尽量想办法,但至少要知道发生何种事情。

  客服人员一等她报上姓名,电话直接按向秘书处,再由秘书人员出来带领她到会客室。

  「夏冬,好久不见。」当夏冬一看到贺之光,心中不免战战兢兢。假如说傅衡生是只温和的圣伯纳犬,那麽贺之光绝对是一只莽蛇,阴沉而美丽。

  她开门见山地说道:「贺学长你好,我来是想问你们公司到底状况怎麽样?」

  贺之光嘴角抿成一条弧线上扬,「很好啊。」

  「是啊!我想也是。」她一踏入科技公司,就见著公司的员工忙碌而有规律的运作,并没有接不完的询问电话,也没听见人心惶惶的传言,大抵是正常的。「请恕我无礼,不过我听见不少小道消息,说公司出状况。」

  「谁说的?对方有听过我们公司发布这样的消息吗?没有吧。」他深沉的盯著夏冬,笑容维持不变,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温度。

  「可是衡生他——」

  贺之光拍拍她的肩,试图安抚她容易激动的性子。「别慌,我慢慢告诉你。」他拉过一张椅子要她坐下。「公司面对日益竞争的庞大压力,势必要扩大。而公司所缺乏的正是海外市场,而且又有资金方面的问题。所以我们拟定几个拓展的方案,其中之一是和知名的财团合并。」

  「这样很好啊!」

  贺之光欠了欠身,「是啊!这项计画我们准备了三年之久。合并不是一件小事,包括人事和软、硬体设备都要慢慢的融合;而目前的瓶颈就在人事方面。」

  夏冬听得很仔细,目不转睛。「瓶颈?」

  「对方直刁难我们,挑剔万般。要知道,我们已投入全部的心血,假如不成功,公司将被打回原形,一切得从头来过。」

  「为什麽对方要刁难你们?」

  「问题就出在衡生身上。」一道宏亮的声音插入。

  洪涛站在门口,回答了夏冬的问题。

  「洪学长,他有什麽事能让对方不满?」夏冬还是厘不清事情的症结。

  洪涛关上门,也坐到她面前。「问题就出在他太美好了。对方的负责人看上他的能力、他的品德,还有他的美色,嘿嘿……」他突然尖锐的笑出声。「负责人是个傲气凌人的女人,衡生拒绝她。这麽自恋的女人怎麽可能忍受得了被拒绝的耻辱?她仗著背後的财团支撑,开始对我们施压,甚至有意无意的放出想另找合夥人的消息。衡生就是因此被迫做出决择。」

  贺之光凝视著她,慢条斯理的吐出话,「他要选择公司和他的事业,或者是选择你?」

  夏冬瞠目。选择她?

  他们两个大男人互视一眼,「後来我们经过一番讨论之後,决定罢免他的职位,由我们两个跟对方合作来挽救公司。」

  「你们罢免他?」

  「没错,我们的股份同等,只要有两人合作必能换掉另一个掌舵者。」

  她心痛极了,想不到衡生是被两个情同手足的兄弟给背叛。「为著公司,你们放弃他!?你忘了当初你们胼手胝足创立公司时,衡生所付出的努力吗?」

  洪涛严肃的沉下面孔,「正因为如此,他也应该牺牲。」

  夏冬憎恨他们为自己的不仁不义找理由,心中怒火燃烧。可怜的傅衡生,被好友给欺骗排斥,还被暗地里捅了一刀。

  这种痛苦她也尝过,十分不好受。整个人身心都受到极大的打击,对自己、对人生充满不信任感,也否定自己的一切,把自身贬抑如同垃圾一般。

  要不是有衡生把她从泥沼拉起,她现在可能还陷溺其中,爬不起来。

  「相信学妹应该能够明白我们的苦衷,我们实在是万不得已才会如此抉择。」

  洪涛一副惋惜模样,「怪就怪衡生不肯就范。」还揶揄几句,「人家就不看上我,否则我马上首肯,高兴都来不及。」边说还偷吁了一眼夏冬的表情。正如他所料,她的神情激愤,杏眼圆瞪著他与贺之光,恨不得痛下毒手。

  真是小生怕怕,提心吊胆。

  「我今天算是认清你们。」

  「嘿,可别为了衡生破坏我们之间的情谊。」他假意的偎过来。

  夏冬退一步,眯起眼,远远的瞪著他们,「谢谢两位帮我上了宝贵的一课,我真是受益良多。」她咬牙切齿。

  「不送!」贺之光背过身,听见门用力被甩上的声音,可见这小妮子气得真的不轻,铁定对他们失望彻底。

  洪涛还嗤嗤笑,「嘿!你瞧!吃炸药了!」真是吃力不讨好!

  「谁要你谋害人家傅衡生?」贺之光说著风凉话。

  「是、是、是,都是我坏,这总行了吧!」继而两人哄堂大笑。

  ※  ※  ※

  该怎麽样帮他呢?事业、朋友两头空,又有母亲、妹妹、甥女的事情要他担待。她却仅能尽微薄照料之意,使不出力。

  夏冬沮丧万分的回家。

  才扭动锁,就听见里头有骚动,门一开,一个小身影立刻扑过来,闯进她怀里。

  「喔!你想杀死我啊!」夏冬惊叫著。

  幼梅脸蛋红通通的,邀功道:「我参加绘画比赛,全校第一名喔!」

  「好、好、好,有赏、有赏,看你是要去动物园,还是游乐场、我照单全收,最好把我的荷包榨光光,总行吧?」她宠昵的捏捏她的鼻子。

  与幼梅一起生活後,她才明白为什麽人家说女儿贴心,迫不及待的想要有孩子。因为每天回家有人等门,真是一件很温暖的事情。

  又可以聊聊琐碎事,一见你不舒服,小脸满是担忧,令人感动得要命。事事以你马首是瞻,讨喜又可爱。

  几日相处下来,她从厌烦、排斥到渐渐被她收服。这期间,心中的压力慢慢释放解脱,宛如跨过痛苦的深渊,重新爬起。

  她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傻,为著那麽一个差劲的男人流了一缸子的泪,整个人的心情像下雨天,晴朗不起来。

  这样一场恋爱让她心神俱毁,付出青春、友谊、和一些关心她的人的情谊,值得吗?实在损失大矣。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何当时双眼被蒙蔽,看不清事实的真相,白白走冤枉路?

  辜负傅衡生的情,也差点糟蹋自己。

  她低头望著幼梅,想起她与馨蕾的这场恩怨。

  她们曾经许愿,将来生养的孩子要互称对方为乾妈呢!看来现在她还是有机会,老天待她不薄。

  「吃晚饭了没?」

  「吃了!」她乖巧的点头。

  「秀玉阿姨带你去吃,还是买外食?」

  幼梅回头,指著从厨房转出来的妇人说道:「外婆煮给我吃的。」

  ※  ※  ※

  夏宅的客厅,坐著夏冬与傅王燕芳,还有不安分的小幼梅。桌上摆著温茶热饮,大人心事重重,小朋友则天真的望著她们的脸。

  「原来这阵子都是你照顾幼梅。」傅太太感怀的低语。

  夏冬惭愧的微笑,「不过是整理出一个房间,算不了什麽。真要计较起来,应该是幼梅照顾我才是。她懂事、乖巧、帮我整理家务,样样精通。有她陪我我才不寂寞,家里也多了欢笑声。」幼梅玩弄著手指,一直腻在她身边,似懂非懂,缄默著聆听大人的对话。

  想起女儿的遭遇,傅太太悲从中来,愁眉苦脸的叹息,「身为馨蕾的母亲,竟不晓得她发生这样的事。」身在异地已不好过,还身陷囹圄。虽说刑期是一年,但是为人母怎受得住这种打击?

  当儿子跟她吐实时,她如遭青天霹雳,无论如何不敢置信。

  母女连心,这几日来的不安果然是预感。

  夏冬连忙递过手帕安慰,「傅妈妈,别这样。她也是不想让你老人家担心,否则她也会有负担,心里更加不好受。」

  「段一轩真不是人,他怎麽能这样对我女儿?当初花言巧语,哄得馨蕾放弃念大学,执意要陪他出国发展,结果呢?下场竟是如此不公。」可怜天下父母心,一辈子都要为儿女担心受怕。

  「傅妈妈!」她轻唤,眼角示意著幼梅在场,也要顾及她的心情。别以为孩子不懂,幼梅已经不是个孩子。有些小朋友从小遭遇比别人辛苦,提早长大,如她。

  傅太太这才停止咒骂,收敛偏激的语气,话中却依旧掩饰不了浓浓的怨怼之意,「就可怜我的女儿和孙女。」丈夫在时,还资金大量资助他们发展,目的就是希望女儿能少吃点苦。

  「馨蕾吉人天相,她会熬过这一关的。」

  傅太太老泪纵横的握住夏冬的手,羞愧的说道:「衡生什麽都跟我说了,他说你也吃过那男人的苦头,馨蕾结婚宴客时你没到场,我还不明就里,心底埋怨你不懂礼数。他还说你为了这件事,整个人瘦得不成人形、一蹶不振。要不是馨蕾鬼迷心窍,你也不用受苦。」

  她苦笑,「伯母。过去的事我们不谈了,居心叵测的是那男人,绝对不是我跟馨蕾。而且要不是她,现在我的下场可能更凄惨。说到底,我才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她红透眼眶,哽咽的说:「当初还怪她背叛我。」

  「冬冬——」

  「我们都是男人感情不专的受害者,她运气不好替我挡下,我帮她照顾幼梅根本算不了什麽!我欠傅家太多了。」

  「说什麽欠不欠的,你不就是我第二个女儿吗?从小我看到大的啊!」

  「傅妈妈!」她揉著眼睛,感动得直落泪,不受控制的依偎到她怀里,享受母性呵护,这是她梦寐以求的。

  傅太太拍拍她的背。「况且以後我们家衡生还要你帮我照顾。」

  她一听,骇然的弹直身体,尴尬的拭泪,吞吞吐吐的辩解,「唔……傅妈妈,你说这……什麽意思啊?」

  臭傅衡生乱七八糟的胡说一通,能讲和不能讲的都分辨不清楚啊!?她有自知之明,傅妈妈肯当她是女儿,她已经很满足。替傅家传宗接代的大事,她岂敢妄想,虽然说她的生命中已经容不下另一个男人。

  「别隐瞒我,衡生的心意我早就察觉,只怪我愚蠢,眼高於顶,害他耽误这麽多年。身为他的母亲却罔顾他的真心,不够了解他,不晓得他只要你。」

  夏冬听得忐忑不安,不敢听接下来的话。

  傅太太惭愧的紧拽著她的手,哀求的望著她,「你原谅傅妈妈好不好?」

  「别这样子,傅妈妈。」她受宠若惊,「你又没对不起我什麽。」

  「你不原谅我,就是嫌弃我了,你心底还顾忌著我的不好,所以迟迟不肯接受衡生是不是?」

  她声泪俱下,作势要跪地,仿佛夏冬再不答应,她就要做出更激烈的行为。

  夏冬没辙,只得嚷著:「好、好、好,我原谅、我原谅,你别折腾我,你说的我都答应。」

  刚刚还哭哭啼啼的傅妈妈下一秒顿时眉开眼笑,喘过一口大气,好像才走完一场台步,演完一出大戏。现在成功收戏下场。

  「这就好,这我就能放心的把衡生跟幼梅交给你。」傅太太交代道,「我暂时要离开台湾去美国,就近照顾馨蕾,陪她走过这一段。我不在台湾的日子衡生跟幼梅就拜托你了。」

  「衡生知道你的决定?」

  「他应该料到,否则也不会跟我坦白。」

  既然如此,她便无话可说。

  「幼梅跟你很投缘,这孩子苦命,你多担待些。」傅太太千交代万交代,最後还起身巡视厨房,看了一眼环境。「这里环境不错,不过你一个女孩子不嫌孤单吗?」

  夏冬来不及说自己爱静时,傅太太又抢著说:「不如搬到傅宅去,反正你跟衡生也快结婚了,到时候多几个小萝卜头,空间定会不够。」

  何时她要结婚自己都不晓得,连孩子一瞬间都有几个,未免曲折离奇了点。

  「衡生最近怪怪的,整个人意志消沉,委靡不振。可能上次听说你与旧情人死灰复燃,心底不快。」

  夏冬瞥见幼梅已经回房,低声苦笑,「那个旧情人是段一轩,他回来闹事,厚颜无耻的吹嘘,我已经警告过他,这完全是一场误会。」

  撇开这件事不说,灰头土脸的傅衡生恐怕把自己事业上的危机隐瞒起来,技巧性的把母亲支离台湾。

  傅太太这才心如大石落定,「那麽你要解释给他听,这孩子平常一副温和脾气,其实才死心眼,从没见他对哪个女孩殷勤过,也只有你!」

  在长辈面前论及感情事,夏冬面红耳赤的垂下头。

  「衡生交给你,我也比较放心。」

  「唔。」她作不得声,只得唯唯诺诺。

  本来她已准备好与他面对面,接受他的追求;谁知半途有不识相的人插入。

  这下导火线没了,她该主动出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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