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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俩相忘 第八章


  这里……就是楚云堡了吧?

  赶了好几天路,神色疲惫的骆和趋前向守在大门口的侍卫问道:“请问这个小哥,楚向天楚堡主在吗?”

  两名侍卫对看了一眼。

  “你要见我们堡主?”

  “是的。老朽来自临安城骆家,堡主夫人正是我家小姐,老朽这一趟来,其实是有急事想求见堡主夫人。”

  “你先等一下,我向堡主请示。”

  “多谢了。”

  侍卫前往如意楼通报:“堡主,门外有人求见。”

  “什么人?”

  “他自称来自临安城骆家,是夫人娘家的人。”

  “可有说什么事?”

  “没有,但他说有急事,想见夫人。”侍卫照实回答。

  楚向天沉吟一会儿才说:“让他到偏厅等候。另外,不许让夫人知道这件事。”

  “是。”侍卫退了下去。

  其实他可以不见对方,但是骆镇平既然派人大老远的赶来,必定不会轻易被打发。为了杜绝后患,他就听听来人到底想说什么。

  楚向天合上帐本,起身往偏厅走去。

  ***

  “姑爷。”骆和一见到楚向天,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楚向天抬起手,示意他不用多礼。“你是?”

  “我是骆家的总管,姑爷唤我骆和即可。”

  “你来有什么事?”

  “我来是想见见我家小姐……”他犹豫着该不该吐实。

  楚向天当然看出他尚有话未说完。

  “有什么事对我说也是一样。”

  “是这样的,我家老爷病了,很想念小姐,希望能见小姐一面。”

  骆镇平病了?!楚向天蹙起眉。

  “是他要你来的?”

  “不,是我自作主张。老爷虽然想念小姐,但却从来没有开口说想见小姐——他怕会影响小姐新婚的心情。”

  “哦?”楚向天不怎么相信的轻哼。他们才离开临安两个多月,骆镇平怎么可能突然得病?!

  “姑爷,是真的。”骆和急急说道。“老爷年纪大了,其实在骆家商行出事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已经不太好了,只是在小姐出嫁以后,所有的病状才一古脑全出现了。他看了大夫、服了药,病情都未见好转,反而越来越糟。所以老奴才自作主张,希望小姐能回去一趟,相信老爷见着小姐之后,心情一好,病情也就自然有起色。”

  “问晓嫁给我,就与骆家毫无关系。骆家的事,与楚云堡无关。”楚向天冷漠的说道。

  “姑爷?!”骆和错愣一下。

  “来人,送骆总管出堡。”他吩咐外头的守卫,起身便要离开。

  “姑爷,求求你,让我见小姐一面吧!”骆和不死心的挡在楚向天身前恳求道。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次。”楚向天依旧冷漠。

  “姑爷,我家老爷也算是你的丈人呀,你为什么如此不通情理呢?”骆和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

  “不通情理?!”楚向天微微讽笑。“我不追究,不代表老天会放过这种人;既是天谴,我何必要违背天意?”他踏出厅门,临走时还不忘交代道:“送骆总管出去,必要时,雇一辆马车将他送回临安。”

  楚云堡,不留骆家人。

  ***

  骆镇平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他是真的病了?或是另有所图?也许,他该派人到临安探查真相。

  楚向天边走边想,回到了房间。

  骆问晓没有如往常一般迎向他,反而坐在梳妆台前一动也不动。

  “问晓?”他微微纳闷。

  “和叔今天有来过,对不对?”她轻问道。

  听见她的话,楚向天脸色微微一变。

  “是谁多话了?”

  “这么说,和叔真的有来过喽。”她抬起眼。“他应该是要来找我的吧,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

  看来她是全知道了,那么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没必要。”

  “为什么?”骆问晓不能理解;他们夫妻可以和平相处,可是为什么一提到骆家,他仍是这么深恶痛绝?!

  “你已是我楚家的人。”他淡淡的说,仿佛这句话就代表了全部。

  “但我姓骆。”

  “嫁给我就不再是了。”

  “血脉之亲是无法磨灭的。”

  “出嫁从夫,你已是楚家人,不论生或死,都只能归于楚家。”

  “你……还是恨……”骆问晓的声音破碎。

  “不提骆家,我们可以快乐过一生。”

  说着,他前进一步,而她随即后退一步。

  “那是自欺欺人。”

  楚向天停住不动,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既然在你心中始终都觉得骆家人是可恨的,当初你就不该娶我。我们之间若单纯的只有恨,至少不会如此痛苦。”

  根本问题没化解,再怎么平静的相处都是假的。纵然他心里对她存有感情,但两人之间永远有芥蒂存在;她不说,不代表她没有感觉,只是暗地里期望他会改变。如今看来,她是奢求了。

  “你后悔嫁给我?”他的声音紧绷。

  “不。”她清清楚楚的回答。“我从不后悔嫁给你,能够与你偕老,是我最大的幸福。”

  “那就别再提任何会破坏我们之间感情的话。”

  “让我们不快乐的不是我,是你。”她直直地望着他。“向天,只要你对我爹的恨存在一天,我们就永远不可能有真正的快乐。”

  “我说过,只要别提骆家——”

  “我也说过,那是自欺欺人。”

  相同坚决的眼神再度对上,片刻后,哀愁涌上她的眉睫。

  “我姓骆,我身上永远流着骆家的血液,这是不可能改变的。向天,为什么你要紧紧抓住不愉快的记忆,任它侵蚀你的生命、破坏你原本可以拥有的美好人生?”

  “因为、那些事是真真实实的发生过!”他别开眼。

  在他调转视线的那一刻,骆问晓真真确确的瞧见他的伤痛。那像是永远也无法平息般的伤痛烧灼了她的心,让她心痛不已。

  她明白,说得再多也没用。除非他能真正放下心中怨怼,否则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真诚相处,而他待她……永远是交杂在爱恨之中。

  “你……珍惜过我吗?”

  “若不珍惜,不会与你成亲。”他迟疑一会儿才走向她,这次她没再退后,任他搂住了自己。

  她扬起一抹凄清的笑。“但这份珍惜,却不足以消除你心中的恨与怨,对吗?”

  “问晓?!”他皱起眉,隐约感觉不对劲。

  骆问晓将脸埋入他怀里,双手紧紧攀住他,汲取他身上的暖意,因为她突然觉得好冷好冷。

  “向天,我真的很爱你……”交托了身与心,她的感情,早已涓滴不剩的投注在他身上了。

  楚向天一颤。“我知道。”

  骆问晓掉泪了。

  夫妻关系,可以因成亲而立,在一纸休书中废止;但父女不同,只要她活着一天,血缘之亲永远都不可能断。

  她希望解开他心中的怨,希望他能放下过往的恨,但她终究失败了。

  她双肩轻颤,不言不语的模样让楚向天有一些担心。

  “问晓?”她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向天,我好冷……”她声音哽咽,益发颤抖地道。

  “你病了吗?”

  忘了刚才的坚持、忘了所有的争执,楚向天抱起她往温暖的床上去。

  “你躺着,我找大夫来看你。”说完,他急着就要去找大夫。

  “不要!”她紧紧抱住他,抬起泪痕斑斑的小脸。“不要走,我……我没有病,你陪着我……不要走、不要走……”

  旧痕犹在,新涌出的泪珠又不断滑落,她只是楚楚可怜的瞅着他。

  “好。”楚向天搂着她,也脱鞋上榻。

  她的泪,令他乱了方寸,他轻吻着她,一举一动都含着浓浓的心疼与安慰。

  他的神情不再冷硬,柔了嗓音低喃着:“问晓,别再与我争执了,好吗?只要安心当我的妻子就好。”

  回应他的,是她不停掉落的泪……

  ***

  怎么回事?

  云飞絮偷偷望着饭桌上那对沉默进食的夫妻,她不在他们面前晃的这几天,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先说说她那个漂亮的师嫂好了。一双又红又肿的眼,明显就是哭了一夜后留下的“铁证”,而那张俏脸更是苍白憔悴,整个人像是失了魂般,有一口没一口的扒着饭,菜却完全忘了夹。

  再说说她那个师兄。他是没有多憔悴啦,可那眼神也是黯沉的,眉宇之间更写着大大的“愁”字。只不过他还能正常的吃食,并且关照到身边那个忘了夹菜的妻子。

  这种样子,既不像吵架,也不像两个人已经到了相敬如“冰”的地步,那……更不可能是正常夫妻会有的样子吧?!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原本打算对师兄提起的“私事”,看来得缓一缓了;她还是先弄清楚这对夫妻到底怎么了才是真的。

  用完早膳,楚向天照例往如意楼去处理公事,走时不忘交代妻子回房补眠。她几乎哭了一夜,也让他陪着她一夜没睡;他是练武之人,一夜未睡并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但她不同,他不愿她伤了身子。

  这情形看得云飞絮更加胡涂了。

  这哪像闹别扭的模样?但他们之间确实有问题,她该怎么找出症结所在?

  师兄看来心情不佳,这个时候去问他不会有什么结果;同为女子,她相信师嫂那儿会比较好下手。但是师嫂眼睛已经肿成这样,要是她再去追问,难保不会让人家哭得更严重。

  云飞絮左右为难的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由骆问晓那儿下手。让师嫂先休息一个早上好了,等过了午膳时间,她再去拜访“向天居”。

  ***

  午后的天空很晴朗。睡了一个早上,骆问晓的精神已好了许多,用过午膳,她单独在向天居的花园中散步。

  “嫂嫂。”云飞絮笑着走向骆问晓。

  “是你呀,小絮。不忙吗?”她笑了笑示意。向天每日都有公事得处理,而她身为二堡主,也是忙的。

  “不忙。”云飞絮的笑容宛若灿阳,不带一丝忧愁与勉强。“堡外的公事有师兄和莫大哥顶着,我只需要看着堡内的小事就好。”

  这样说其实太谦虚了。若对楚云堡没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与熟悉,她又怎么能专挑众人疏忽的小地方补全,让楚向天与莫算没有后顾之忧。

  骆问晓瞧着她,若有所悟的笑了。“园子里太阳大,我们到亭子里坐会儿。”

  “好呀。”云飞絮从善如流,两人并肩走向花亭,一同坐了下来。

  “你是特地到这里来找我的吧?”骆问晓开门见山地说。

  云飞絮也很直接的点头。“对呀,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她的直爽,反教骆问晓怔了一下。

  “我很好奇,你与师兄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她闪避着问题。

  云飞絮正色说道:“嫂嫂,或许你会觉得我多事,但师兄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他的事我无法不关心。我不懂,前些天你们还说说笑笑,为什么今天却突然变了,各自心事重重,你哭得很惨,师兄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们……”骆问晓咬了咬下唇,闭上眼。“我们也许真的是……有缘无份吧。”

  “因为骆、楚两家上一代的纠葛?”云飞絮会意的接了下去。不说仇怨而说纠葛,似乎更为恰当吧。

  骆问晓落寞的站起身。“他恨我爹,但我爹并非他口中的背义之人,为什么他不听我的解释呢?”

  “因为那是他赖以生存的力量,若没有了它的支持,他根本撑不过这么多年的苦。”云飞絮看着她。“我和师兄是一起长大的,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像亲兄妹一样深厚;他要报仇,所以在他艺成之时,我就陪他下山,用五年的时间帮助他完成复仇计划。”她顿了顿,又道:“我一直希望师兄可以摆脱仇恨。在临安,他遇上了你,当他还不知道你是骆家人的时候,他是十分高兴的,那是我在师兄脸上看到的第一个真心笑容。嫂嫂,如果师兄心里没有你,他不会因为你而乱了方寸,更不会放弃他要毁了骆家的计划。他只是还没想通一些事情罢了。”

  骆问晓听得心中一动,却仍不敢抱太大希望。“但……他对我的感情并不足以消弭他心中的怨怼。”

  云飞絮笑了笑。“嫂嫂,很多事只要时间一到,自然会有解答,你不必想得太多。师兄是个聪明人,不会一直往死胡同里钻的。”

  是吗?骆问晓不敢这么乐观。

  ***

  “没有见到人?!为什么?”

  “楚向天……根本不让我见小姐。”

  “不让你见?为什么?”

  “骆楚两家本来就有一些嫌隙在,我原先以为楚向天娶了小姐,代表两家已言归于好,谁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楚向天依然仇视骆家。”

  “什么嫌隙?”他怀疑的开口。

  “真正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楚向天告诉我,小姐已经是楚家人,骆家的事一概与她无关,要我不可以再去找她。”

  嗯,由这句话听来,楚向天和骆家之间的确是有一些问题。

  “其实骆家商行会出事,似乎也是楚向天从中设计的结果。只不过他后来改变主意,娶了小姐才放过骆家商行。”

  这么说来,楚向天根本不可能带骆问晓回临安……这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地方。

  “骆和,你再去楚云堡,想办法见到骆问晓,而且务必将骆家老爷的病情说得严重一点;依骆问晓对父亲的孝心,她应该会想办法回临安的。”这么一来,他就有机会。

  “但是楚向天——”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楚云堡防备再怎么森严,总也有漏洞,你想办法混进去。这是一百两的银票,你先收着,只要骆问晓回到临安,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他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这辈子若不能讨回失去的颜面,他就是死都不会暝目!

  ***

  骆问晓连着几天闷闷不乐,所以楚向天决定带她到附近走走——趁着飞絮在堡中,他正好把公事全丢给了她。

  “怎么会突然想带我出来玩?”骆问晓狐疑地问。

  “你来到这里,还没有出过楚云堡不是吗?再说,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找机会到外面游玩?”他神色自若的回答。

  说不出哪里怪,但她还是满腹疑惑的看着他。见楚向天一派轻松的命人驾车前行,并无任何奇特之处,她终于放宽心,不再多问。

  马车停在楚云堡近郊的市集,楚向天扶她下了马车,耳边传来的全是小贩的叫卖声。

  “在这里,你可以看见与临安不同的风俗民情。不过可得小心点儿,这儿扒手很多。”

  这里的物资不似临安那么充足,在北方寒冷贫瘠的土地中,要生存就得与天争命。

  这市集呈现的是完全不同的热闹气息,摊子上摆的大多是她不曾见过的东西。

  “好特别!”骆问晓拿起一个铁铜材质的饰品观赏。

  这些东西不如以往她所见过的精巧细致;它是粗糙的,但却充满了边疆地区的风格,特别的吸引人。

  “这位漂亮的夫人,你喜欢这个吗?这边还有很多种样式,你若是喜欢,我可以算你特别便宜哟!”看守摊子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看起来机敏,嘴巴也很甜。

  “这里的东西多半是比较粗糙的,你若喜欢,我让人另外找一些来供你挑选。”楚向天瞧了摊子一眼,附在她耳畔说道。

  骆问晓瞧了那少年一眼,低问道:“在这里的人,从小就要出来谋生吗?”她知道穷苦人家的小孩都得为生活而辛苦奋斗,但知道总不如亲眼见到时令人震撼。

  楚向天笑了笑,扶着她继续往前走。

  “别为他们担心,能够在这里做生意,表示他们都有生活下去的能力;世间的事不见得样样公平而圆满,想要生存下去,就得想办法。只有坚强才能保护自己。”出来是对的,至少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来呀、来呀,漂亮又暖和的丝巾呀。公子、大爷们可以买来送喜欢的姑娘;小姐、夫人们可以买来装扮一下自己,既好看又实用。一条只要二十文钱,这么好的机会请大家好好把握!”

  见他们夫妇经过,那个叫卖的人赶紧跑到骆问晓面前。

  “夫人长得好漂亮呀,一定有一副好心肠;可怜我今天还没开市呢,夫人买条丝巾给小的沾一点喜气吧。”

  骆问晓笑了出来。

  “买丝巾跟喜气有什么关系?”

  “夫人买了丝巾,我就算是开市了,一开市就代表有收入,那不就是喜气啦!”小贩回道。

  说得振振有辞,无非是为了做成生意嘛。骆问晓眼一偏,瞧见一条青绿色无杂纹的丝巾,便朝丈夫问道:“我可以买吗?”

  “你喜欢?”难得出来,一条丝巾换她的笑容与快乐并不贵。

  “嗯。”她指向那条青绿色的丝巾,机灵的小贩立刻取了来。

  “夫人,是不是这一条?”

  骆问晓点头,伸手取过。丝巾的材质还算不错,楚向天也不说价,如数将钱给了,让小贩眼睛一亮。

  “谢谢、谢谢,大爷好心有好报,夫人大富又大贵……”


  骆问晓开开心心的笑了,因着此情此景,因着心爱的人就陪在自己身边,她愁闷的心渐渐开朗起来。

  楚向天陪着她在各个不同的摊子间游逛,忽然冲过来一个冒失的人,楚向天急忙扶住站立不稳的骆问晓,没让她摔倒在地。

  “啊!”她低呼了声。惊魂甫定,即感觉手中有些异样。

  “对不起、对不起……”来人不断的道歉,又急急跑开。

  “问晓,你还好吗?”楚向天上下不断察看着她;还好没撞伤,身上的东西也没掉。

  “没什么,只是吓了一跳而已。”她摇摇头表示没事,摊开手掌,发觉有一小张纸条。

  她把纸条打开,越看脸色越白;而一旁的楚向天也看见了纸条的内容,神情一凝。

  “我爹生病了?!”她不敢置信地抬眼看他。

  “问晓……”

  “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向天不语。

  骆问晓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向马车。

  “问晓——”

  “我要回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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