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七点多钟,又是周末,谁这幺不知趣的打扰别人好梦?谁?
母亲睡眼惺松地敲门,伸头进来。
“姮柔,找你的!”
找她?她跳起来,心中立刻浮现了亦天的影子,她冲出房门,拿起电话。
“喂——”
“我是陈先生,”陈先生冷得不带人味的声音。“八点钟你上班之前先到巷口见我。”
“有——什幺事吗?”她莫名的不安。
“如果不是特别的事,我不会自己来。”陈先生似乎很不高兴。“记住,八点钟。”
姮柔颓然放下电话。
陈先生好象用一条铁链锁住了她的喉咙,远远的在一边控制着,随时可以收紧,放松。
她永远没有了自由权,是不是?
没什幺心情的梳洗着,又草草吃了一点早点,八点钟到了,她匆忙出门。
陈先生站在电话亭后,他旁边站着一个男人,她也没仔细看,直走到他们面前。
“陈—一”她只说了一个字,就看见那男人的模样,邪气、流气、杀气集于一身的曾雄。
曾雄——怎幺会站在这儿?
她呆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前两天——你有一夜在斯亦天家过夜,没有回家!”陈先生的第一句话。
“你——”姮柔又惊又怒,这是什幺话?“没有这种事,你不能血口喷人!”
“我们守在门外的人没看见你出来。”陈先生再说。
守在门口的人?是站在前门外的曾雄?曾雄——真是陈先生的人?
但是——姮柔决定不把亦天家里有后门的事告诉陈先生,她对陈先生奇异的厌恶感。
陈虽代表正派,但——厌恶就是厌恶,没原因的。
见她不出声,陈先生又说:
“哦!先给你介绍个同事,曾雄,”停一停,又说:“以后由他和你联络,白翎调另外的工作了!”
一阵愤怒由心底升起,和曾雄联络?还有没有更毒一点的方法?
她认定了是陈先生的毒计。
“我——不愿和男人联络。”她吸一口气说。
“我们这行是不分性别的,”陈先生冷冷的笑。“我们只为工作,只为任务。”
“但是——不要曾雄。”她强硬一点。
“为什幺不要曾雄?他得罪过你?”陈先生夸张的。
“他是小美以前的未婚夫。”她说。
“现在还是未婚夫,”曾雄带嘶哑的声音说:“我们从来没有解除过婚约。”
这是个毒计,姮柔又想。
“这是斯亦天方面的弱点,”陈先生自得的。“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
“但是小美是我同事。”她强自镇定。
“这岂不是更方便吗?”陈先生笑。
“不—一我不接受这件事。”她咬着唇。
“非接受不可,这是命令。”陈先生的脸沉下来。“曾雄会和你联络。”
“不——”看到曾雄的样子,她心中已发毛。
“你要抗命?”陈先生瞪着她。
“可以接受的我一定接受,”她手心冒汗,这—次她—定要争,她不能要这豺狼般的曾雄做联络人。“但是曾雄——陈先生,请换个人。”
曾雄脸上有了怒意,但他强忍着没有发作,看来他很顾忌陈先生。
“不行。”陈先生斩钉截铁的。“我再说一次,这是命令,不得违抗。”
“如果——我抗命呢?”她忍无可忍地说。
陈先生嘿嘿冷笑起来。
“组织里对抗命的人自有处分方法,我无法回答你,”他说:“但——很严厉的。”
“是严厉?或是残酷?”她又气又恨。
“你可以随便说。”陈先生冷哼一声。“我们走了,曾雄会随时和你联络。”
姮柔苍白着脸一声不响。
“还有——”走了两步,陈先生转回头。“下一次交报告,最好解释那夜你没回家的事。”
姮柔的脸变成铁青,目送着他们离开。
亦天有办法令小美避开曾雄,陈先生却把曾雄送到她面前,这叫道高一尺。
没有回家,她直接去公司上班。
也许她脸色太坏,回到公司所有的人都注视着她,包括坐在那儿的亦天。
她没有说什幺,径自坐在办公桌工作,然而——她又哪儿有心思工作呢?
以后那可恶可怕的曾雄就会随时随地出现在她身边,这个联络人——陈先生的毒计。
陆健好几次引她说话,姮柔都不出声,想起曾雄,她会吃不下,睡不着。
她想,不如一了百了,辞去工作,就算拼命吧?难道他们还能把她杀了?
看一眼亦天,他神情庄严,和平日也不相同,难道他也遇到什幺事?
别理别人,先救救自己吧!
下班的时候,趁亦天还没离开,她敲门进去。
亦天看她一眼,对她进来一点也不意外,他那眼神绝对是了解的。
“就算你离开公司,还是于事无补。”他真料事如神。
“你怎幺知道——”她说不下去。
“曾雄的突然出现,我又知道他背后有人,这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他淡淡的说。“何况我知道他们做事的手法,他们会把曾雄安排跟你合作。”
“是——他们是这样。”她颓然。
“你是他们的同事,他不敢对你怎样,陈先生对控制人很有办法。”
“他只会用高压的手段。”她冲口而出。
亦天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我不在这公司做了,他们对我也无可奈何。”
“你是他们选中的,无论如何不会放过你。”他摇头。眼中有充沛的智能光芒。
“他们能杀我吗?”她说气话。
他不出声,神色却严肃。
姮柔吓了—跳,难道他们真会——
“随时安排一次合法的意外是很容易的。”他说。
“这——不是真的。”她心脏却变冷、变僵。
亦天点点头,再点点头,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那——我该怎幺办?”她冲口而出。
下意识戾,她大概当自己是亦天这边的人了。
他的眼中跳动着一抹意外,过了半天,才说:
“我没办法回答你,”他说:“我只知道,目前——你不会有任何危险。”
她呆怔一下,突然醒悟自己的立场,明明和亦天敌对,怎幺还问他呢?
她真是越来越荒谬了。
“对不起,打扰了。”她站起来。
“你——”他犹豫一下。“姮柔,或者你留下——和小美——我们一起午餐,我们再想想办法。”
她站在那儿僵了,他叫她姮柔,象叫小美——样,不再连名带姓的叫她、这——这——
无比的亲切和温暖涌上心头,她觉得眼睛湿了,喉头哽住,他——他——
好一阵子,她才能回转头来,当然,她已收拾好心中的一切震动。
他们的立场不同,她不能让他知道太多,何况——她心中顾忌陈先生。
“不必了,我约好妈妈有事,”她半垂着头:“无论如何——很感谢你。”
立刻,她转身离开。
在转身的—霎那,她仿佛看见他眼中有些失望的光芒,但——也看不真切。
因为——他没有理由失望。
小美还等在那儿,一见她出来便跑过来。
“什幺事?姮柔,今天整个上午你都不对劲。”她问。
“没什幺,我——有点不舒服。”她摇头。
“不像,”小美观察入微呢!“你有心事。”
“真的没有,就算有——也是私事。”她说。
“我把自己的事都告诉你,你肯帮我。为什幺不把你的事告诉我?或者—一我能分担呢?”小美很天真。
望着小美,心中想起曾雄,她只能苦笑。
这件事—一叫她如何讲起?
“其实真的没事,”姮柔勉强笑。“放心,过了今天我就真的好了。”
“不骗我?”小美瞄一瞄亦天。“刚才你进去跟亦天讲什幺?神情那幺古怪。”
“古怪?”姮柔忍不住笑。“我去辞职。”
“你不要开玩笑,骗人的。”小美叫。
“当然骗人的。你们对我这幺好,我怎舍得走?”
门声一响,亦天出来。他——也听见这句话?
不知道为什幺,姮柔的脸就红了。她觉得这句话让小美听到和让亦天听到的意义完全不同!
姮柔在报告里解释了上次帮小美搬家,没回家的事。她说陪小美一起,太晚了所以没回去。
她已决定不说出亦天家里的后门通向另一条街道的事,无论如何不说。
她不知陈先生是不是满意,但陈并没再迫问。
也许他们觉得这是她的私事,并不太重要。
星期天。
姮柔不想留在家里被母亲问长问短,更怕曾雄打电话来找她,她想避出去。
但是,街上那幺多人,茶楼酒楼那幺挤,叫她避到哪儿去呢?
考虑了半天,看看窗外带秋意的阳光,她突然想起了儿童乐园。
是,那倒真是个好去处。
于是,极少穿长裤的她穿上了牛仔裤,换了一件白色长袖T恤,背起一个旅行用帆布袋就出门。
“喂,姮柔,去哪儿?”母亲追问。
“旅行,”她笑。她这模佯不正像旅行吗?“和公司的同事一起,黄昏才回来。”
其实她的帆布袋里只是两本书,一点冷饮而已。
和同事旅行,看她现在扯谎不眨眼了。
反正有太多的时间,从现在到黄昏有八小时,她搭巴士慢慢的去。
可以找个树荫下看看书,日子大概会过得清静。
她很为自己的安排满意。
虽然她到达时间还早,儿童乐园里的孩子已满坑满谷,谁都趁这假日出来活动一下。
她没经考虑跳往以前亦天常坐的地方走去,因为她知道那儿没有玩的东西,人比较少。
她在亦天习惯坐的那石椅上坐下,拿出小说。
这位子真不错,面对着河,背着儿童乐园的斜坡,亏得亦天找得到。
她忽然记起以前那段跟踪的日子。
那时候深以为苦,现在回想倒也很得意,她这个普通的女人,居然也做了半个情报人员。
情报人员,她忍不住失笑,这简直滑稽,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
小时候一直想做个平凡踏实的人,谁知命运是那样的奇妙,一份工作,居然改变了她的—生。
她还能做一般人一样的结婚生子吗?或者会在这种不愿又必须接受命令下矛盾中度日?
哎——不必想这幺多,还是看小说吧!
拿出书本,倚在那儿—一突然想起亦天,他现在在做什幺?一个人摆围棋谱?和小美聊天?
摇摇头,翻开了书本,慢慢的一行行看下去。
一会儿,她已入了神,思想、感情都进入书中,忘了周围的—切。
风声伴着时间在她身边溜过,她全然不介意,她随著书中男女主角而喜怒哀乐。
也许是肚子饿,也许是正好看完—个段落,她抬起头来—一是眼花吗?旁边树下坐着的不是亦天?
下意识的揉揉眼睛再看,真是亦天!心中冒上一阵喜悦,这个时候,无论遇到哪个朋友都是好事。
她站起来,他也在这个时候转头。
“你占了我的座位。”他说。
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眼光却是愉快的。
“不知道你会来,对不起,”她突然顽皮起来。“现在座位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他慢慢走过来,拿起她的书来看一看又放下。
“最近事情多,很久没来了!”他坐下。
“我还以为你还是每天来。”她说:“刚才我还在想,你是不是在家摆棋谱。”
他皱皱眉,好半天才说:
“家里多了一个人,不习惯。”
“小美?”她冲口而出。“你当她是弟弟。”
“不是小美的问题,而是多—个人——随便任何人我都不习惯,我是个孤独惯了的人!”他说。
“小美可以搬去和我同住。”她口快心直。
“不安全。”他想也不想。“请——不要把这话告诉小美,免得她不安心。”
“是。”她连忙点头。
“你——也为躲避一些人而出来?”他问。
“妈妈对我的事很怀疑,”她轻松的。以往不能这幺轻松,可能是天气、是环境,是她身上的牛仔裤。“而且,我极厌恶听到曾雄的声音。”
他微微摇头,没有出声。
“他们以为上次在你家—一我没有回家!”她说。莫名其妙就脸红了。
“小美搬家那次?”他眼光一闪。
“是。我的解释是为陪小美。”她说。
“为什幺不说出后面另有出路?”他反问。
“不想说。”她摇摇头。“我知道哪些话该说,可以说,哪些话不该说,不可以说!”
“这事有关于你的名誉。”他认真的望着她。
“我——没有想过。”她避开他视线。“我觉得—一不应该出卖你们!”
他沉默了好一阵,眼中光芒变换了几种深浅颜色。
“谢谢你!”他只这幺说。
“不,应说是我谢谢你,因为——你信任我。”她说。
他想了—下,笑起来。
“我并不真那幺信任你,我只是赌一下,”他其实可以不这幺说的。“结果我赢了!”
她有些尴尬,原来他只是赌一下?
“如果我讲了出去呢?”她忍不住问。女人总是比较小心眼的。
“我们都有麻烦了!”他说。
看他说得那幺轻描淡写,他刚才说并不真信任的话不是真的,他故意那幺说,他不要她感激。
真的,他是这个意思,她忽然懂了。
“你不必故意说那些话,”她笑。“你怕人感谢你?”
“我不希望欠人情,也不要别人欠我情!”他淡然说:“独来独往,没有牵挂最好。”
“但人是不能离开人群的。”她说。
“我希望和任何人没有关系。”
“能吗?”她再问。
“我尽量,”他的瞳孔在渐渐收缩。“人最软弱的就是感情,也是大多数人的致命伤,我尽量摆脱一切的感情困扰,永远保持孤独。”
“但是跟你的人都忠心耿耿,他们对你有感情依附。”她不放松的。
“我正在训练他们,”他冷冷的说:“不能摆脱感情的人,就不能成功。”
“但感情是人类天生的!”她说。
“我知道。我就是要和天生的东西拗一拗,”他眼中有抹奇异光华。“人定胜天!”
“你的名字叫亦天也有关系吗?”她问。
“我——人亦是天!”他傲然说。
她心中震动,他的口气太大了,他太骄傲。
“人不能是天,如是天,也只是一个,太孤独了、人不能没有同伴。”她婉转说。
“孤独正是我所求,我刚才说过。”他说。
她吸一口气,莫名的失望塞满心头,她料不到他是这样的人,他不该是,也不会是,但他这幺说——
“不要怀疑我说的话,”他似乎看穿了她。“我的行动和事实可以说明一切。”
“我没有怀疑,”她立刻说:“只是——有点可惜。”
“可惜?”他眼光一闪。
“你不是没有感情,而是感情藏得太深,没有人可以看得到一一或是极少人能看得到。”她扬一扬头,替自己鼓起勇气说。
“极少人?你!”他紧紧的盯着她,像是——恼怒。
她被他的恼怒激起了斗志。
“是。”她昂然不惧。“我觉得我看得见,而且一一感觉得到。”
他呆怔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的小说看得太多,”他指着石椅上的小说:“你的幻想也多于一切。”
“别笑,”她胀红了脸。“现在你不承认也不要紧,总有一天—一你会露出马脚。”
他不再说下去,很懂适可而止。
“如果真有这幺—天,我也希望能看见。”他说。
“你只是好强,”她也傲然的笑。“你知道我讲得对,只是不肯承认而己!”
他用一种挑战的眼光望着她,似乎在说“我是吗?”
“一起午餐?”他只这幺问。
“我怕回来时失去这个座位。”她摇头。
“有兴趣去我那儿下一盘围棋?”他再问。
“如果连午餐一起的话。”她有意外之喜。
“我相信阿婶在等我。”他说。
她微微一笑,收拾好帆布袋,萧洒的背着跟他走。
“今天——你和平日很不相同。”他终于说。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切面和形象。”她说。
“我却只有一个样子,”他摇摇头。“我永远这样,喜怒哀乐都不变。”
“这只是个固定的面具,”她不以为然;“戴得太久的面具,久得你以为是你的真面目了。”
他微微动容,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说不定坚强、冷硬的面具下,你有天下最善良,柔和的面貌。”她笑。
会吗?
姮柔今天工作特别多,七点多钟才做完,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刚到巷口,就看见昏暗的路灯下站着曾雄。
厌恶和怯意一起涌了上来,她不要见这个人。
不理曾雄,她径自朝家门走去。
“你不可能没有看见我吧?”曾雄的声音象被铁丝网钩住脚的狗在嘶叫。
她不理,再向前走几步。
“我是陈先生派来的,再不愿意,你也得见我,听我说话。”曾雄暧昧的笑。
“有什幺事你赶快讲。”她冰冷的背对着他。
她无法把曾雄当人看待。
也许是先入为主的恶劣印象,她无法令自己正视这个人,不—一这豺狼。
“我并不那幺难看,至少——和斯亦天相差不远。”他轻佻的。“你怕看我?”
她心中极度愤怒,曾雄那有资格和亦天相提并论?一个是天,一个是贱泥!
“请讲正事,我没空。”她还是不转身。
“他们说你和斯亦天有接触,”曾雄的口气极下流。“斯亦天也会喜欢女人?”
“你尊重点,再不讲我走了。”她气极。
经他的脏口,简直什幺话都说得出来。
“急什幺呢?”他笑得好恶劣。“我们家乡的人叫斯亦天粗疽,在城市里,听说你们称为猛男。”
姮柔已忍无可忍,立刻就走。
“慢着,”曾雄的声音一下子变成冰冷。“你快回家换衣服,陈先生叫我带你去开会!”
“不,”她怪叫着转身。他来带她,她和他在一起?这简直——简直——“我不相信,陈先生不会这幺做。”
曾雄脸上的杀气隐现,歪着嘴,扬一扬手上纸条。
“这是陈先生电话,你可以打去问。”
她咬着牙,一把抢过那纸条,转身跑回家。
“我在这儿等你。”曾雄说。
姮柔一口气跑回家,脸色气得铁青。
“什幺事?什幺事?”母亲吓了一跳。
“我——打个电话。”她神色不安的推开母亲。
她打了那纸条上的号码,果然是陈先生接听。
“我以为你己在路上。”他说。
“我不信任曾雄,你不要叫他来接。”她气坏了。
“他不接你,你怎幺知道地方?”陈先生冷笑。“曾雄也不过一个普通男人,你何必特别歧视他?”
“这是我的事。我再说一次,我不跟他合作。”姮柔把全部的勇气和倔强都拿了出来。“叫他告诉我地址,否则我不来。”
“这是抗命——”
“不理是什幺,你们杀我也好,我不跟他合作。”她说得斩钉截铁。
这倒使陈先生意外了,柔顺的姮柔居然也会这样?
“好—一吧!”陈先生退了一步。“叫他给我电话。”
“还有,以后我不要再见到这个人。”她叫。
“他并不比斯亦天差很多啊!”陈先生说。
“你——”
“好。我再安排。”陈先生收线。
虽然,看来姮柔赢了一次,但陈先生这人——是不是让她渐渐看到真面目了?他像无赖,像流氓。
“什幺事啊!你在发脾气!”母亲站在一边。
她瞪母亲—眼,烦燥的。
“我的事你别管。”
“我是妈妈,我怎能不管你的事?”母亲说:“你刚才跟谁吵架?”
“公司——同事。”她吸一口气。
母亲是不能知道这些事的,否则会吓死,担心死。
“你们平日讲话都这幺凶巴巴的?”母亲问。
“遇上我正在发脾气。”她摇摇头。
“唉!进了这家公司,你整个人都变了,”母亲叹息。“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变得紧张,烦躁,易怒,敏感,到底你们公司做什幺的?”
“你才敏感,”她努力使自己脸色好些。“我们公司卖机器的,大型的,会另外做什幺呢?”
“希望是我敏感。”母亲说:“吃饭吧!”
“不,我马上出去,”她摇摇头。“今天有个同事生日,约好了去夜总会的!”
“哦——”母亲半信半疑。
“我去换衣服,你去吃饭吧!”她说。
“那——你早点回来。”母亲转身走了。
“我会照顾自己。”她回房。
随便换件衣服,也不打扮,静悄悄的就摸出了门。她不想再让母亲见到噜苏。
其实,她会照顾自己吗?她不知道。
曾雄果然还象木头般的站在那儿。
她把纸条扔给他,冷冷的说
“你打电话给陈先生。”
曾雄眼中闪过一抹奇异光芒,似乎——怨毒。
他在旁边的电话亭打电话,出来时,本已丑恶的脸红了就更加难看了。
“好,这是地址。”他说了。“你自己去。哼!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姮柔皱着眉头,不看他也不理他,反正有了地址,她自己会去,以后—一怕和这人没关连了吧?
等曾雄走了十分钟,她才预备叫车,这时,有辆汽车缓缓驶到她身边停下。
“陆健?”她望了一望,意外的叫。
“上车吧!我送你去。”他微笑。
“你怎幺知道我要去哪儿?”她惊讶。
“亦天让我来的,”他老实说:“那种地方——你一个正经女人去不方便。”
“那种地方?是什幺地方?”她问。
“红灯区。”他简单的。
红灯区!她大吃一惊,居然会是个风化区,陈先生叫她去那儿开会?
或者只是开她玩笑?捉弄她?
陆健不再说什幺,汽车如飞船向前驶。
“亦天——又怎幺知道我去那儿?”她居然也能改口叫亦天的名字了。
“你忘了我们是做什幺的?”他笑。
“你们真是——情报人员?”她不能置信。
“怎幺不说间谍?”他不直接回答。
“你们是吗?”她再说。
“有些类似吧?”他不置可否。“你进去后要做什幺?”
“他们说开会。”
“我会在外面等你,直到你出来。”他说。
“但是——他们若知道你在外面,你会有危险。”
“我会小心,”他不在意的笑。“我是有备而来,而且还有车,怕什幺?”
“如果他们知道你送我去——”
“他们更不敢为难你。”他笑。
她想一想,实在弄不懂他们。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是他们那种人的看家本领。
果然,陆健的汽车把他带到一个她不能想象的地区,当街站着拉客的莺莺燕燕,门口把风的大汉,缩头缩尾的男人,真是红灯区。
“我——”她好畏缩。“我怎幺进去?”
“你这样子,人家会看出你的不同,”他安慰她。“看情形吧!”
车停下来,他指指前面一幢四层高的住宅。
“就是那儿!”
她望一望,没有莺燕,还好!只有两个壮汉类似把风的人站在那儿。
“我——自己过去?”她心怯的。
“我看着你进去,有什幺不对我的车会冲过来保护你,你见势不对就立刻上车,知否?”陆健说。
“我记住了。”她点点头。
“其实,你们是自己人开会,怕什幺呢?”他笑。
“第—次——我好怕。”她拍拍胸口。
“快去吧!”他鼓励她。
她吸一口气,推门下车,慢慢的朝那随房子走去,很顺利的就进去了,壮汉一句话也不问。
他们认识她吗?
进了屋子,是一个大厅,果然不象红灯屋,一个女人也没有。
“请这边。”突然有个中年人在她背后说。
姮柔吓了一跳,随中年入进入另一间屋子,然后,上楼梯到了二楼。
“他们都在里面。”他指一指。
姮柔推门进去,长方桌前果然坐了十多个人,其中有陈先生、有白翎、有曾雄。
“你来了!”陈先生指着旁边的一个空位。“坐这儿!”
她默默坐下,垂着头,不敢和任何人招呼,但她觉得每个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
“她——就是我提过的新同事G十九。”陈先生说。
G十九!原来她也有个代号的。
微微抬起头,看见许多张陌生又冷漠的脸,都不特殊,都难记忆。
“她现在做斯亦天那一单案的线人。”陈先生又说。
“斯亦天——真如你所说?”有一个人提出问题。“你是不是查清楚了?”
“是。有人证。”陈先生微笑,很自得的。“他就是另一个新同事曾雄。”
曾雄站起来向大家鞠躬,他的视线掠过姮柔,她觉得似有刀划过。
“他和斯亦天同乡,一起长大。”陈先生说。
“我还是觉得有疑点。”又一个人说。
“什幺疑点,我可以解释。”陈先生说。
“说不出具体的,但我心里觉得不妥。”那人又说。
“是心理作用。”白翎尖声的。“他曾伤了我们不少手足,大家应记得。”
“我们也伤了他们不少。”又有人说。
姮柔觉得奇怪,亦天到底和他们有什幺关系?或是什幺仇恨呢?
他们似乎分成两派,一派是陈先生那边,一边是存疑派——或说反对派,亦天——到底为什幺事呢?
“总之我们不能放过他,”陈先生慢慢的,冷冷的说:“他对我们的威胁太大。”
“有吗?我怎幺看不出。”有人说。
“是真的。”白翎突然指着姮柔。“G十九可以作证,她是斯亦天最接近的人!”
她是斯亦天最接近的人?她呆了!
这是——什幺话?她能证明什幺?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姮柔还是觉得迷糊。
那样一个似开会又不似开会的聚会,那幺多人聚在一起就讲斯亦天,正的反的纠缠不清,到大家离开也没有什幺结论。
这是开什幺会呢?
她出来时看见陆健的汽车还在,竟然也没有避嫌的上去——她根本没想到避嫌。
只有白翎看她一眼,却也没出声。
在屋子里争论两小时的人,在门边不到半分钟就一哄而散了,是训练有素?
姮柔现在更迷惑了,到底他们要她做什幺?
陆健在办公室完全不提昨夜的事,她也只好不出声,看亦天,也是若无其事状。
所有的人都那幺沉得住气。
她又想起那些人说她是亦天身边最接近的人,这——怎幺说起的?她根本不怎幺接近他!
该是小美,她现在住亦天那儿。
吃中饭前,她收到一张小纸条,夹在公事里面:“请到楼上一趟。”没有称呼,没有签名,字写得狂放不羁,这是亦天写的?她不确定。
直觉上,亦天的字不该是这样,他是深沉,严肃的,但那字狂放不羁,这岂不矛盾?
但外表的亦天真和他内心一样?
午饭之后,她静悄悄的上了楼。
开门的是亦天,他似乎在等她,房于里没有别人,小美,阿婶都在楼下。
他们都没有说话,有默契似的对坐着。
其实姮柔心中很别扭,越来越觉得单独面对着亦天是件极不自然的事。
“我要你来—一我想知道昨夜你们的情形。”他凝望着她,非常真诚。“你若认为可以讲的,你就讲,否则我不会勉强你。”
“昨夜根本没有事,”她说。很轻松的。“只不过说起你,有些人和陈先生的意见不一致。”
“请详细的告诉我。”他的身体因专心而前倾。
“有人提出你是否如陈先生所说的一样,”她说:“看来他们对陈先生的一切存疑。但陈先生极肯定,他还提出人证——曾雄。”
“曾雄?”他冷冷一哼。
那样一个人,仿佛全不在他眼睛里。
她喜欢他这种态度。
“但是我并不知道你和他们之间有什幺事,他们都没有提!”她又说。
他沉思着,好长一段日子没说话。
“后来争论没有结果,就散会了!”她说
“听陆健说,曾雄对你——不怎幺友好。”他说。
友好?怎幺可能?
“我不当他是人。”她立刻厌恶的。
“但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说。
“与我有什幺关系?以后我又不会再见他!”她笑。
“哦——陈先生答应调走他?”他好意外。
“大概是吧!我告诉他,如不调走他,我就抗命,难道他能杀我?”她不在意的。
“你真这幺对陈先生说?”
“当然!我有自己主张,我软硬都不吃!”她傲然说。
他歪着头,似乎在研究她这句话。
“我倒不觉得你像这种女人。”他说。
“那幺我该像什幺?”她反问。
“你该吃软不吃硬!”他淡淡的笑。
“完全错了,”她说得极肯定。“我的主观强,原则性强,我讨厌软言相求,我自有主张。”
“倒是——难得。”他点点头。
“并不想让你赞美我,事实我如此,”她笑。“妈妈说我会吃亏,我不介意。”
“什幺理由令你不介意?”他反问。
“生命是我自己的,我为自己而活,”她扬一扬头。“别人对我不那幺重要!”
“很象你本人!”他说。
她意外。他能了解她?
“我自己——也是这幺一个人!”他又说。象是在解释什幺似的。
“虽然这样,可是——我觉得我和你并不相似!”她说。
他眼光闪了闪,仿佛鼓励她再说下去。
“你有很多往事,很多历史,我却什幺都没有!”她说:“那就是说你复杂,我简单。”他微微皱眉,似不同意。
“真实——我也很简单。”半天之后,他才说。
“只说你的身分已不简单。”她摇头。
“那是社会上的人加上去的色彩,”他说:“我这人——其实只是一抹黑,浓黑。”
“浓黑怎能让人家看见里面有什幺呢?”她笑起来。
“里面有什幺是自己的事。”他说。
她呆怔一下,这是道理啊!
“但黑——岂不低调,太悲观了?”
“错了,黑——该比红色更强烈,更深刻,”他不同意。“黑是总和。”
“代表你其实内心充满了各种颜色?因为太多,只是成了浓黑?”她问。
他不置可否,只望着她。
她被望得退缩,有怯意,连忙改变话题。
“小美要在这儿住多久?”她问。
“不会太久,我在为他们找宿舍,”他淡淡的说:“—幢独立的房子,能容纳下他们所有人,连他们家人。”
“所有职员?”她很惊讶。
“是。”他点头。
很想问“也包括我”?但这问题无聊,所有人当然包括了她,她不必多此一举。
“那——目标岂不变得更大?”她只这幺说。
“我有分寸。”他摇摇头。
“他们知道这件事?也同意?”她问。
“我的意愿也是他们的意愿。”他极肯定。“我们很明白团结的力量。”
“你呢?也和他们住一起?”她再问。
他想了一阵,慢慢摇头。
“我孤独惯了,我也能保护自己,”他淡淡的笑。“这儿很适合我住。”
她心中有些高兴,却说不出是什幺原因。
“我——我们也习惯了你的孤独。”她说。
他望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他可在研究她说“我”又变成了“我们”?
“我的意思是——你形象如此。”她红了脸,
“形象?”他又笑。“我不懂这是什幺,我只是我!”
“那字条上的字——可是你写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幺突然会问。
“是。”他眼中跳动着问号。
“字是真你?或外表的形象?”她再问。
他考虑了一下,才慢慢说:
“我说过,我没有什幺形象。”
他回答了她这问题,是不是?
这代表他——她第一次探到一点儿他的内心。
“很——意外。”她说。
“人的眼睛未必可靠,我相信感觉。”他说。
她心中一阵急促的跳动,相信感觉?
“我也是——”她冲口而出的话再也收不回去。
他再深深看她一眼,指指棋盘。
“可有兴趣?”
她考虑一下,她很想,却又有点自己也说不出来的矛盾,和他下围棋,对是不对?
矛盾还没过去,他立刻又说:
“你有事,是吗?”
他——也在矛盾吗?
“现在下一盘,可赶得及上班?”她问。
他眼中隐有笑意,因为她答应了?
他拿出棋子,分一盒给她,两人很快的就开始了。
屋子里静得很,只闻互相的呼吸声。她偶一抬头,看见他凝定在她脸上的视线,大吃一惊,连忙避开。
过了一阵,轮到他走棋,她抬头望他,他那深思的模样极深刻,极动人,生活的痕迹化做浅浅的皱纹,在他深古铜色的脸上,平添了许多风霜,似乎,每一条纹之中都有个故事,有段生活,他——
突然间,他放下棋子抬起头,遇见她凝定的视线。她要躲也来不及,要避却也避不开,有一种极——权温馨的默契在他们之间形成,一种全新的,极令人愉快的感觉在他们心中扩大——
大门突响,小美闻了进来。
“你们——”她被他们互相凝视的神情吸引了。可是这两字一出,他们立刻都转向了她。
“你上来了。”亦天仍能表现沉稳,虽然显得勉强。
姮柔——却已满面通红,刚才发生了什幺事?为什幺胸臆中有着前所未有的温馨甜美?
“哦!”小美立刻笑起来。“你们原来在这儿下围棋。”
“不,我们——”
“我请她上来问清楚一点事。”亦天脸色是很认真的。
仿佛刚才的一刻温馨甜蜜不是真的!
“我只是上来吃一片胃药,”小美径自进卧室。“我会马上下去。”
“我跟你一起走。”姮柔立刻站起来,她不能再留在这儿了,虽然——心中有丝依恋。
“下完棋再走。”小美在房子里叫。
“不了,也快上班了。”姮柔摇头。
不知道为什幺,她硬是不敢回头再望亦天,她觉得有些一—心慌意乱,心“怦怦”的跳得厉害。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形。
亦天在背后也没出声,他心中有什幺感觉呢?会不会象她——谁知道呢?
他说过自己是个孤独的人。
小美从房里出来,神色有些特别,那笑容——也似乎有些暧昧。
“这样吧!我等你,你下完这盘棋再走!”她说。
“不——”
“我也下楼,我有事要出去。”亦天却领先走了出去,不看姮柔,也不看小美。
小美望望姮柔,姮柔望望小美。
“真不好意思,我打断了你们的棋。”小美说。
“随便玩玩,”姮柔有点恍惚。“你知道,昨夜——我们曾开会?”
她不知道为什幺要解释。
“哦!亦天是为这件事!”小美仿佛释然。
“除了这事,我们还能讲什幺?”姮柔笑。
“下棋!至少还可以下棋。”小美大笑。
曾雄没有再来麻烦姮柔,这是好消息。
姮柔觉得心理负担轻了,而且——这个星期来,她心中常会涌起一阵莫名的喜悦,也说不出什幺原因的,总之——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
“妈妈,有没兴趣跟我逛街?”她问。
“街上都是人挤人,有什幺好逛的?”母亲说。
“上了半年班,想买样礼物给你!”她笑。“随你喜欢,随你挑。”
“有这幺好的事?”母亲笑了。
“或者还可以看场电影。”她说。
“情绪一下子又变得这幺好?前几天啊!我以为你会吃人。”母亲打趣。
“是会杀人,”她笑。“人怎幺吃得下去呢?太可怕,也太难吃了”
“人到绝境时,吃人也不是没发生过,”母亲摇头。“我们现处太平盛世。”
“怎幺这样说呢?”突然之间,她想起了亦天。
亦天好象永远在战斗中,是不是?
“我想太平盛世和乱世并非实质,而是各人的心理状态。”她说。
“我不懂你说什幺。”母亲笑。“什幺时候走?”
“随时出发!”她眨眨眼。
“你这孩子——”母亲转身走几步。“你那老板叫什幺?他怎幺没再来?”
姮柔呆怔一下。
“他为什幺要来?”她反问。
“你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她心中有奇异的感受。是吗?朋友。“不,他只是老板。”
“上次他不是来过一次,长得挺好的,”母亲不信。
“除了深沉一点外,他很正派。”
“妈,你说到哪儿去了?”
天下所有的母亲都一样。
“这一阵子你常出去,不是和他?”
“怎幺会呢?妈妈,”她又好气又好笑。“我是和同事一起,你要几时才明白?”
“他不算同事吗?”
“他是老板。”姮柔正色说。
但提起亦天,无论如何,她——是乐意的。
街上果然人山人海,假日都是这样的。
陪母亲逛了半天,仍买不到一样合怠的礼物,她们找了—家咖啡店坐下。
“老了,走一阵就累,真不中用。”
“吃一点东西会好,”姮柔笑。“或者——我现在就去买票看电影?”
“算了,算了,我宁愿回家看电视,”母亲摇头。“新电影不知道想表达什幺,不看也罢。”
“妈妈也犯起老人病来了?”她笑。
“什幺叫老人病?”
“就是整天躲在家里,拒绝接受外面的新事物,不运动,不走路,又噜苏,渐渐的就更退化了。”她笑。
“老人是渐渐退化的。”
“五十几岁,怎算太老呢?”她叫“现在的人都活到八九十,你还算中年呢!”
“中年?”母亲笑。“还午轻力壮呢!”
咖啡店的窗外有个人慢慢走过来,他不是亦天?他怎幺可能出现在闹区?
他穿著牛仔裤浅灰色镶麋皮毛衣,浓发浓眉,一脸孔的正气——他怎幺会在这儿?
他径自走着,并没有发现玻璃里面的母女俩。
“嗨——”母亲敲敲玻璃。“嗨——”
亦天隔着玻璃被叫住,很意外地望着她们,深浓的眼中惭渐沁出了一丝温暖。
他点点头,犹豫一下,从门外走进来。
一霎那间,姮柔心中乱成一片,是意外、喜悦又加上难为情。
母亲为什幺叫住他呢?
“伯母。”他望着对坐的母女,在姮柔身边坐下。
姮柔立刻紧张起来。
为什幺紧张?为什幺?她不知道!
“他是斯亦天,是老板。”她刻板的介绍。
“我认得你,见过一次,在我们家,”母亲笑得好开心。“逛街?”
“哎——不。”亦天怎幺和逛衔扯在一起呢?他是处乱世,永远战斗的人。“不。”
“哦!约了朋友?”母亲从来不这幺多事的,怎幺今天变了?
“不,”亦天看姮柔一眼,有点为难。“我—一只是出来走走。”
“和我们一样,只是闲逛,”母亲自作主张。“我正累得要死,想早点回去,不如你陪姮柔?”
“妈——”姮柔脸色大红。
“好。”谁知亦天答应得那幺爽快。
“那幺——我先走啦!”母亲笑得好开心。“我自己出去叫车。姮柔说我有老人病。”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了皮包就逃出去。
母亲这招算什幺?简直令姮柔尴尬得半死,无地自容,她——怎幺可以——
“对不起,我陪妈妈回去,”她立刻站起来想追出去。“妈妈——开玩笑。”
“请——等一等,”亦天叫住她,很——严肃。“我正想找人帮忙。”
她又呆了一下,才慢慢坐下。
她仍坐在他旁边。
“有事?”她强自镇定。
“是。但我找不到陆健他们,他和小美去了另一处,而志坚——身体没完全复原。”他说。
看样子是认真的。
她的尴尬退了,是公事!
“我能帮得上忙吗?”她小声问。
“可以,你只要跟在旁边,我——找寻一个人,”他望着前方。“我一个人会惹人怀疑,你在——好得多。”
“好。”她欣然同意。
有事做总比闲着无聊好。
“那幺——我们走。”他扔了钱在桌上,径自往外走。
对日常生活,他是粗枝大叶的。他怎知给的那些钱太多或太少呢?
姮柔只得跟出去,好在咖啡店的人没追出来。
他一直往前走,走得很快,她要很费力才跟得上。但—一也总算跟上了。
穿过闹区,他慢下来,好象散步一样。
“现在—一不必赶了?”她问。
“我没有找到他,”他淡淡的说:“我只知道他在闹区的人群中。”
“可是你刚才走那幺快,怎幺看得见呢?”
“我看见了每一个人。”他说。
她吸一口气,真有这种能力?
“那幺—一现在呢?”她很小心的问。
“再走回头一次。”他想了一想。“然后——你可愿去儿童乐园?”
她皱眉。她更喜欢去他家下棋。
她非常喜欢他家里那种味道,甚至那柄古剑的杀气,真的,她喜欢。
“或是——下盘棋?”原来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你说呢?”她忽然轻松下来,竟反问他。
他望她一眼,他一定看得见她脸上的喜悦,她眸中的企盼,他一定看得见。但——
“我问你,该你回答。”他却这幺说。
他可是在为难她?
有时,女孩子也绝对勇敢,她咬着唇微笑。
“下棋?”她半带问的说。
他似乎一下子也轻松了。
“你今天赢不了我。”他说:“走吧!”
他又以来时的快步子往回走,她仍是吃力的跟着——仍是跟得上。
在刚才她和母亲吃点心的咖啡店门外,他突然拦车,让她坐上去。
“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他说。
她楞楞的望着他,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亦天的客厅十分寂静,两人下棋,却不闻—丝声音,甚至呼吸——都各自小心翼翼。
呼吸也小心翼翼?他也紧张?
起先姮柔还心独意马的不知在想什幺,对着亦天,她就是没法子集中精神。
渐渐的,她溶入了棋局,下围棋由不得她分神,除非不投入,不想赢。
越来越发现,亦天的围棋造诣是比她高,不服输只是口头上硬撑——这若真是她想接近他的借口,虽然她一直没有用。
落子越来越慢了,他们己在短兵相接的阶段,相信不出三子她就会宣布输了。
他再落一子,她跟了一子,立刻,忍不住“啊”了—声,不必再走棋,她已看出输了。
轮到他,他拿住一子考虑半晌,把棋子扔开。
“我们再来。”他和乱了棋子。
明明是他赢的局面,为什幺不落那决定性的一子?
“刚才你赢了,”她问。“为什幺要弄乱棋盘?为什幺不走那一子?”
他微微牵扯一下嘴角——亦天式的微笑。
“知道赢了就行了。”他淡淡的。
“为什幺不落那子?看见实实在在的赢?看见对方被杀得片甲不留?”她再问。
“有的事不必眼看,心中知道也就行了。”他说。
“我不明白。”她摇头。“留下这最后——步——我觉得意犹未尽,我喜欢把事情做得完完全全。”
“完完全全之后就不再有任何余地了,”他说得很特别。“我不喜欢这样。”
“你的意思是凡事不必做得太绝?”她盯着他。
他是这样的人吗?她想起他手下的人说他仁慈,高贵,是这样的吗?
“随便怎样说,这并不很重要。”他摇摇头。
她想一想,忽然说:
“你凡事如此?或只是下棋?”
“那——要看是什幺事,”他说:“譬如敌人,我不能以为他或知道他真正输了就行,因为稍一疏忽,他们卷土重来,倒下去的就会是我。”
“那幺——只是下棋了?”
“也——不一定。”他眼中有很奇特的光芒。
“那——”她想问,心中忽然莫名的不安起来。“还有什幺呢?我的意思是——”
“没有什幺了,”他避开她视线。“这只是一件小事,下棋是消遣。”
“但你刚才的话显得矛盾。”她说。
“也许,人生原是个大矛盾。”他摇摇头。“我们做的每一件事仔细想一想,都有其矛盾处。”
“对一些事——我不能知道就算,我要实实在在的,”她有点感慨,就这幺自然的说了出来。“不因为我是会计,也不因为我是女人。”
他眉心渐渐聚拢,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你不相信?”她望着他。
她很少这幺直视他。
“我——相信。”他点点头。“大部分的人都这样,实实在在,很靠得住,这叫现实。”
“为什幺不说一步一个脚印?”她不以为然。
“一步一个脚印?错的呢?”
“对的,错的都在那儿,抹不掉的。”她说。
他想了半天——这也不是什幺值得思索的问题。他为什幺想那幺久?
“抹不掉的,”他叹一口气。“是!抹不掉的。”
他又想起了什幺?她一点也不知道。
“是不是——一段难忘的往事?”她小心试探。
“往事?”他说:“你以为是什幺?”
“一个——令你难忘的女孩?”
他呆怔半响,仰天大笑起来,仿佛听见天下最荒谬的事情。
“每一个人的生命组合不同,适合大多数人的,并不定适合我,”他说:“我生命中没有女人。”
她万分难堪,她怎幺说出这幺蠢的一句话?他说过,甚至对母亲都没有印象。
“很抱歉。”她红着脸,半垂着头,那种窘迫混和着变成一丝特殊的女性妩媚。“我说错了。”
他的笑声突止,浓黑的眸子渐渐变淡,沁出一丝温柔一一那个永远战斗,永远如钢般男人的温柔。
他望着她,定定的,安静的望着。
“无需抱歉,也没有错,”他的声音也变低了。“你不知道我,这不是错,就好象我不知道你一样。”
“但是——你看来了解我。”她说。她觉得若不说这何话会很一—遗憾似的。
“一般的了解,或许工作上,”他说:“我从不向任何人的内心作更深的刺探。”
是吗?是这样吗?为什幺她的感觉上,他总能那样适当的触到她的感情上?
啊——感情,她是想到感情吗?这一—这——这——怎幺回事?又怎幺可能?
“我——我—一”她讷讷不能成言。
心头千头万绪,乱得不可收拾,她怎幺想到感情呢?二十九岁来,这是第一次!
感情!对她来说那样严重的两个字,竟在亦天面前,竟对他—一上帝,是对他吗?
不止心乱,她的手心冒汗,背脊冒汗,额头冒汗,鼻尖冒汗。她不知道,怎幺这两个字突然之间就冒了上来,她的心中毫无防备,她——被自己吓坏了。
“你怎幺了?”他问。
他是关心,真的!从他眼中看得出。
“没——没有,我没有事,”她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眼前这个男人——这个非友非敌,似友似敌,又是老板的男人,竟让她想到感情两个字,她——“我真的什幺事也没有。”
“或者—一我替你泡杯茶。”他站起来,离开她的视线。
他——看透了她的心?知道她所思所想所挣扎所矛盾?他不是说不对任何人的心作更深的刺探?
她深深,深深吸口气,依然不能令自己平静。
怎幺突然冒出这两个炸得死人的字呢?那幺自然,那幺理所当然似的,感情——
啊!姮柔,姮柔,你是疯了。
亦天用小托盘送来一杯茶,清香的绿茶——啊!他送来的是一杯子的碧绿。
“你看来根特别。”他又坐下来,在她对面。“今天。”
“今天见面已经够特别了。”她强自镇定。“妈妈又——发神经似的。”
他不语,只仿佛微笑的望着她。
突然间她明白了。
她刚才在路上并非真要在人群中找寻一个人,并非真有工作,他只是怕她窘迫,怕她难为情——母亲是那样的留下她。
他——是这样吗?
她目瞪口呆的凝定视线,好半天,他竟真的笑起来。
“今天你真的很特别。”他再说。
“我想——我是个大胡涂虫!”她忍不住笑起来。“谢谢你刚才替我解围。”
“解什幺围?”他反问。
“你并没有工作,也不要找人,你那幺做只怕我难为情。”她照实说了。
“你真这幺想?”他笑。
“难道不是?你穿牛仔裤,一付轻松自在的样子,”她摇头自嘲。“你——只是帮我。”
“其实——我是找人。”他也自嘲。“只不过不知道想找什幺人,所以我在人多的地方。”
“我不明白。”
“孤独惯了的人,偶尔也会寂寞,”他在说真话吧!说真话的眼睛是那般动人。“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阿婶也外出,我只好走出去——我想找人陪——其实这个人不存在的,找人——也不真实,只是种感觉。”
“你重感觉?”她抓住了什幺似的。
“是——对我很重要。”他认真的。
“你遇见了我——。”她不知道为什幺要这幺说。
“是一—很谢谢你的陪伴。”他颇言不由衷,她听得出来,真的。
“陪伴不是感觉。”她立刻说。
他呆怔半晌,终于说:
“你在这儿,感觉——很好。”
一霎那间,她胸臆中充塞得满满的,是一种暖洋洋的,是一种能令人平静,快乐的东西。她在这儿,感觉很好!怎样的一句话?
姮柔突然间有落泪的冲动,但她忍住了。
她怎能在此时此地,怎能面对着他流泪?
她只能低着头,自己享受心中乱七八糟的感觉。
谁说不是?她心中的感觉也极好,极好!
沉默包围着他们,好久,好久,仿佛时间、空间一切都凝固了。
再抬起头,他们都恢复平静——也许他不曾“不平静”过,但他那句话——
那句话——“你在美国读书的弟弟好吗?”他这样问。
“很好,他已有奖学金!”她立刻答。
“一定很有前途的!”他说。
“我想也是。我很高兴他能这样。”她说。
“是,是!”他说。
但是,怎幺又突然变成这幺空泛的话呢?为什幺?
快下班的时候,一个陌生男人匆匆走进公司,也不经通报,径自闯进办天办公室。
许志坚和陆健都站了起来,一脸孔的戒备一一就算其它同事脸色也都紧张,姮柔真的相信此地所有的人都是亦天的手下。
她突然记起,他们之中原有一个是陈先生的线人,常把她的行踪报告给陈,但在今天这种情形下,她可看不出来谁是线人。
每个人都像忠心耿耿的。
亦天接待了那陌生人,志坚和陆健才慢慢坐下,但办公室里还是很紧张。
那陌生人是谁?
第一眼看来陌生,可是再看——姮柔又觉得有点脸熟,仿佛在哪儿见过他。
这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贝过这人,也许马路上偶尔相遇—一不,不是这样,她一定见过他——
突然间心头灵光一闪,是,她见过他,是在那夜陈先生所谓开会的时候,在那幢四层高的房子里,是!她就是在那儿见过他!
但—一他该是敌人,不是吗?他怎幺来了?
那人和亦天起码讲了一小时以上,但两个人脸上都没有什幺表情,猜不透谈话内容。
然后,他径自走出来,就和他来时一样突然。
亦天仍然在他办公室里不出来,仿佛什幺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陆健很想进去,他似乎在犹豫着,但亦天没叫他——
亦天终于走了出来。
“咦?下班了那幺久,你们怎幺都不走?”他问。
“我们—一就走,”陆健站起来。“我以为你会有事要我们办。”
“没有事,一切很好。”亦天挥一挥手。
姮柔满肚狐疑,却更是不敢开口,人家陆健都不出声,她算什幺!
低着头收拾桌子,却听见亦天声音。
“有一点事想请教,请留步。”他说。
她抬起头,才知道是对她说。
他不是叫过她“姮柔”吗?怎幺今天没有了称呼?
因为人多?她不知道。
“是。”她只能点头称是。
其它的人都匆匆离开,一下子就只剩下他们的。
她一直在想,刚才他的语气怎幺那样生疏,那样客气?
他们——不是一直谈得很好吗?
她以为——至少也该是朋友了!(当然,得除了陈先生那边的关系!)
“对不起,必须留下你,”他凝视着她。“你见过刚才那个人,是吗?”
“是。那夜开会,他也在。”她答。“我不知道他的名字,肯定的,他是陈先生的人。”
“你说过,那天晚上有些人对陈先生的话有些不以为然,也包括他?”亦天认真的。
她想一下,这话可不敢随便答。
“我记不得,”她坦然说:“那夜我很紧张,很担心,我没有注意那幺多。”
“请仔细想想,”他再问。
她真的仔细的在想,但还是不能肯定。
“提出反对陈先生说话的那人我记得,但他——我只是见过。”她说。
他慢慢皱起眉头,很困惑的。
“好抱歉,我帮不了你。”她说。
“你本不应帮我的。”他摇摇头。“只是——这人来得突然,我猜不透。”
“他——为什幺来?”她忍不住问。立刻又知错了。
“对不起,我不该问。”
他竟淡淡的笑起来,很难得的笑容。
“正邪、改我实在很难分,对不起?”他说:“我从不曾当你是敌人。”
“我——”她很想也说同样的话,却怎幺也说不出来,只是胀红了脸。
“你会不相信,那人—一是想帮我。”他说。
“帮你?或是试探你?”她叫。“我不相信,他们那些人——你别上他当。”
“事情并不复杂,”他不在意的说:“复杂的是外表,人为的一切。”
“我不明白。”
“当然,现在你不会明白。将来若有机会——你一定会说,啊,原来如此。”他说。
“原来如此?就这幺简单。”她意外。
“是。所有的事原本都简单,”他颇为感叹。“是复杂的人心弄复杂了它。”
“现在——你预备怎样?”她问。
“我不预备怎样!”他淡淡的。“只不过来了一个人——你可知道,以前我和他是朋友!”
“哦——怎幺有这样的事?”她更胡涂了。“你们明明是敌对的双方,还曾经有人受伤。”
“那只是意外。”
“陈先生不是想——消灭你?”她睁大眼睛。
“消灭?”他被这两个字惹笑了,“我们的事把无辜的你扯进去是很抱歉的,但是——”
“但是什幺?”她追问。
“你信不信‘缘’?”他问。
“缘份?”
“不一定是缘份,但‘缘’字很奇妙,”他说:“应该聚在一起的人,总会碰面、认识,那怕是全无相干,隔离东西的,但缘—一不一定是份。”
她还是点头。这没什幺值得辩论的,虽然她有一点儿不同意。
有缘已经是很可贵的了!
“不论是敌是友,全是缘。”他又说。
“‘缘’是个好字,我很难想到敌人也是缘。”她笑。
“事实上是如此。”他看一看表。“不耽误你了,你可以回家。”
“再见。”她拿起皮包往外走,忽然间有丝依恋——他可以留下她一起晚餐,或下一盘棋,这不是很好?
他没出声,她只好走出公司大门。
她的依恋—一其实很没道理,她明知不该如此,无论他怎样吸引了她——她承认是吸引了她。他总是个身分不明,敌友难分的人!
站在门外,她还想了一下——和他相处的时间实在很舒服,他一举一动都牵引着她的神经。
但他—一太冷了一点。
他说过,他的生命中不会有女人,他大概是没有感情的人——咦!看她,想到哪儿去了?怎能如此胡思乱想!这不简直太笑活了吗?
“姮柔。”陆健和小美站在路口。
“啊—一你们还没有走?”她十分意外。
“—路走—路笑,你到底在想什幺?”小美捉住她的手。“亦天跟你讲了什幺?”
“他——”姮柔定一定神。“他问我认不认得那个人。”
“是谁?你认得的,是吗?”小美急问。
“是陈先生那边的人,你们也猜得到,”她说:“人家公开来,想来也没什幺。”
“就怕有诡计。”小美说。
“你们的事我越来越不明白,”姮柔说:“严重时有死伤,有时又象玩泥沙,真的,假的,敌人,朋友也都分不清,越弄越胡涂。”
“我们——”陆健似有难言之隐。“我不便说什幺,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看看,曾雄出现时多紧张,亦天一刻不等的要小美搬到他家。现在呢?好象根本没有曾雄这个人似的,他也没有出现过一样。”她笑。
“那你就错了!”陆健正色说:“曾雄一直在四周。”
“四周?谁的四周?”姮柔反问。
“你。”小美也是严肃的。
“我?”她大吃一惊。“我没看见,怎幺会?陈先生答应调走他!”
“你太天真了。”陆健欲言又止。“不过——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只是—一自己小心些!”
“你在吓我吗?”姮柔说。
“我们没理由这幺做,”小美握住她的手。“不过,你放心,我们会保护你的。”
“你们会——保护我?”她敏感的问。
“哎——”陆健有点尴尬。“是,亦天要我们这幺做的,因为你身处夹缝中。”
姮柔突然想起,常常在她需要时,往往帮助随处出现,譬如陆健用车送她去开会,譬如——亦天早就安排有人保护她——他是没感情?只是仔细过人?
“是不是曾雄会对我不利?”她有点害怕了。
曾雄,根本是个豺狼。
“不知道,但小心总是好的,”陆健说:“我们也保护小美,虽然她有时比我还凶。”
“这样的事——到底要纠缠到几时呢?”姮柔忍不住问。“总不能一辈子吧?”
“谁知道,”小美笑了。“一辈子就一辈子,那又有什幺大不了的?”
姮柔不能置信的望着那才二十二岁的女孩,小小年纪,她已经把自己“豁”出去了,置生死于身外。
“但愿有一天我能明白,到底你们是些什幺人,你们之间纠缠了什幺事。”姮柔叹口气。“否则我死不限目。”
“这幺严重。”小美笑。“你知道吗?其实你的闯入,对我们是个好大的意外。”
“哦—一”她沉默的听着。
“我们没有预计有你这幺一个人,你来了,鬼使神差似的。而且——你又是个——是个这幺好的人,”小美困难的考虑措词。“我们想,对亦天有帮助的!”
“对亦天有帮助?”她不朗白。是指她吗?
“是——或者说对整件事,”小美笑得特别。“只是想不到的是,你太有性格,有的事几乎弄糟。”
“有吗?我怎幺不知道?”她说。
“你自然不知道。”小美笑。“不过,渐渐的,我们现在已当你是自己人!”
“但是我不是自己人。”她说。
“随便怎幺说——”小美停了停,看陆健一眼。“他们来了。”
“是。小心。”他们转身就走。
“喂—一等我一起。”姮柔意外。他们行动有异。
“你赶快回亦天家,曾雄带了一个人来这儿,”陆健迅速说:“他就快到了。你回亦天那儿。”
“你们怎幺知道?”她不能置信。
小美推着她走回去。再转身,己不见了小美和陆健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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