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出门了!”
随着一阵的吼声,一抹蓝色身影从楼梯上直窜而下冲入厨房。三秒钟后,一个头发蓬乱、眼睛惺忪的女子,斜咬着半片吐司从厨房奔驰而出。
“站住!”安伟士出声喝阻了想从前门逃脱的女儿,像教官般叉着腰,大有来上一场精神训话的意味。“你穿的是什么衣服?!”
“美国纯棉商标。”安玮亚三两口咽下吐司,很无辜地举起手拍掉那些掉到牛仔裤上的面包屑,同时讨饶地叹了口气,不打算在她即将迟到之际,被老爸罚站听一场即兴演说。
“女孩子不穿裙子,成天穿这些不三不四的衣服,背那些个黑不隆咚、不知道装了什么、几年没洗的袋子,活象要离家出走的不良……”
“爸!爸!爸!”安玮亚毫无愧色地打断了爸爸的话,趁他蹙起了眉,尚未开始另一波攻势前,她连珠炮似地开口:“我今天早上在外语中心有课,是新学生。上课第一天,总不能让我迟到,对不对,我知道你一定认为我说的没错,我看你赞同的脸色就知道。你平常不就这么教我的吗?做人要守时,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所以,女儿我为遵循你的教诲,早早出门去也!拜!”
“新学生是哪个国籍的?”安伟士追在女儿后头猛问。
“日本。”安玮亚头也不回地走到庭院的老树下牵出她的无敌铁金刚——脚踏车。
“你给我回来!不许你去教日本鬼子!八年抗战多惨烈,家国的大仇大恨你忘得一干二净了吗?”身为历史老师的他,神情激动地比手划脚以形容内心的强烈抗议,两道浓眉蹙起,足以吓坏小孩、辗死苍蝇。“从当年南京大屠杀到现在的日本文化入侵,就知道那些小日本鬼子不怀好意,你还去教他们中文,你怎么不干脆教他们如何攻打台湾算了!”
“心——平——气——和。”安玮亚帅气地将单车甩了个漂亮的弧度拎出门口,长脚一跨,臀部贴上了坐垫,回过头对着父亲说。“老爸!我这叫平衡中日贸易逆差。日本人每年赚我们那多钱,我好歹替国家捞回一点。这么爱国爱民,了不起吧!”
安伟士咕哝了两声,无奈地看着女儿踩下踏板的背影,“日本鬼子好色!小心点。”
听到爸爸的话,正打算乘着风飞驰而去的安玮亚,瞥了一眼自己藏在连身吊带裤下干瘦的身材,而后用着好笑的口气回头对他嚷道:“如果他真的那么没品味看中我这种‘货色’的话,我保证会让他看看‘色’字头上的那把刀长得什么样子。”
她甩了甩头,眨了眨眼,迎着夏日里南台湾惯有的烈日,偏过头向巷弄中间坐在板凳上的大叔、大婶笑咪咪地打招呼。
自从读国中时母亲去世后,她和父亲临门对吼的送别仪式,早已成了这条街上闻名的景象。谁教这父女俩嗓门皆大,声音传送至邻家轻而易举。而亲切一如家人的邻居,还为父女俩计算一个月中谁占上风的次数多。
“玮亚,今天很精彩哦!”崔大妈对她挥挥手再见。
“自从玮亚上大学后,安老头就很少占上风!”带着湖南口音的王大叔咧开嘴对她喊话。“也只有这个丫头堵得住他那一张嘴。”
“感谢大伙儿热情支持,我走了,拜拜。”她举起手向人家致意,开始专心地埋头骑车。
骄傲地超越一辆摩托车,她的嘴角大大地往上一扬,难怪她老爸每回相亲都失败。就凭他那张比三姑六婆还厉害十倍的刀子嘴,相亲的阿姨们就算没被口水淹没,也会被他的话烦死。
想到她那担任某高职教务主任的老爸,前两天顶着独门标志——光头,在大太阳下对着全校新生“闪亮”训话,从中国五千年的历史责任到现代青年应尽的义务,滔滔不绝到学生纷纷倒地,最后校长上台阻止他的发言,学校老师事后还大电话来请她规劝爸爸,安玮亚不禁在单车上大笑出声。
她老爸其实比较适合当训导主任——如果学生不听劝,就罚他们听上两个钟头的话,保证记过、犯错机率节节下降。同理可证,“李、连”该请她老爸去担任法务部长。
斜眼看过身旁诸多骑士投来的眼光,安玮亚偏过头努力地想憋着笑。想来她坐在单车上傻笑,是属于有些吓人的疯狂举动,不比老爸的奇怪说话方式高明多少。
在红绿灯前压住了煞车杆,她率性地顺了顺长及下巴的清汤挂面式头发,轻轻一拨,让一向有弹性的头发恢复原来的样子。瞄了下腕表,她开始祈祷那个日本人最好被台湾的天气热昏在床上,而无法准时抵达校园。
倏地滑过红砖道,骑入校园中,吱地一声在树丛前停下来,她光明正大地把车子丢在路旁,年久失修的脚踏车就有这个好处。
“呃!请问C大外语中心怎么走?”略带外国口音的男性,稍稍阻止了她前进的脚步。
“前面那栋就是了。”她礼貌地转过身回答男子的问题。
高!帅!
安玮亚完全停住脚步,赞赏地望着男子俊朗的脸庞、白色绵质衬衫及包裹着长腿的深蓝色牛仔裤。
什么时候,学校有这种帅哥出没?她盯着男子微褐的健康肤色及黝黑的眼眸不客气地瞧着。恩!五官分开是立体有型的眉眼,组合起来又有着男孩的纯真及男人的感性。他干干净净的外表,让他在斯文中又多了分令人喜爱的气质。尤其他说话时右脸颊还隐约有个笑窝,更令人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微笑。帅!
“请问外语中心的教室在哪里?”男子对她的注目不甚在意,显然已习惯这种惊艳的打量目光。
“迟到了!”安玮亚大吼一声,拔起腿就往前跑。
都什么紧急关头了,她还因为一个男人的美色而耽搁时间,自阻财路。
一路冲进分隔成数区的教室,找到属于她授课的那一间,她偷偷摸摸地先在转角处瞄了一下,想看看她的学生是否已出现不耐烦的表情。然而触目所及的空位,让她松了一口气。好险!原来迟到不是中国人的专利。
一屁股坐了下来,拉开她那巨大的背包,拿出课本。
主修外文辅修中文的她,对于学校外语中心所提供的赚外快德政——教授外国人中文——满意得不得了。
安玮亚仰起颈子,让冷气凉遍全身,耳朵则聆听周遭教学的窃窃私语。感到舒服之余,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僵住了身子。不会吧?不会吧!
方才那个阳光男孩,不会就是她的学生吧!自从大二出马教学至今,她从未遇到过什么外国帅哥,更遑论浪漫的跨国之恋了。这回运气不会这么好吧!
“嗨!”好听的男中音,从她的头顶上飘来。
宾果!她缓缓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问眼前的男人:“你是风间翼?”
“好巧,是你!”他友善地笑了笑,“我是风间翼,请多多指教。”
风间翼拉开椅子,在这个尚未闭上嘴的女生身旁坐下。她很有趣!
秀丽的眼却有两道浓黑的眉,眼睛明亮得如清澈的池水,而且她跑得挺快的。他微笑地想起方才她跑百米似的离去速度。
“你确定你真的是来学中文的?”安玮亚从他的笑容中回神,怀疑起他过于标准的国语发音。
“我有一半中国血统,我母亲是中国人。”他笑意不离唇边地回答。
“那你来找碴的啊?”她微瘪了下嘴,心中的遗憾一直发酵。早知道这么好的差事不会落到她头上,这人八成报错了班别,搞不好他还以为她是来学日文的哩!
“茶?!”他不解地耸耸眉,举起手做了个喝水的动作,询问是否正确。
“不错!很好!资质佳!一看就知道是可造之材。”只要有银子可赚,一切好谈。她再次颔首,很满意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头。看来他的中文虽说得流利,但日常生活用语仍待加强。这下子,越看这小子越顺眼了。
不大明白她眼中乍然生出的光亮是什么,但却被她生动的表情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她坦率得可爱。“我会说中文,可是除了一些和日文相同的汉字之外,我看不懂中文,所以想趁着刚毕业的这段时间到台湾来学习。”
“非常好!非常好!”她非常满意这名学生不会跑掉,猛点着头,开始在袋子里找教材,“你刚毕业啊!哪所学校?”帅气之外,他还有耐看的书卷味,想必是来自早稻田或是明治,甚至东京大学等名校。
“哈佛。”他的回答又让她愣了一下。“我是牙医。”
天理何在!安玮亚摇着头,无限感叹地吁了口气,脑中掠过的念头让她死命地盯着他的俊朗脸庞,“哈佛的牙医要先念四年大学,再念四年的专门学校,还要实习两年。请问你几岁?”高中毕业十八岁+大学八年+实习两年=二十八岁。但是她左看右看,都不觉得这个家伙有二十八岁啊!
“我二十四岁。”自然而不矫饰地张开一口足以当齿科招牌的白牙,风间翼的笑容只能用“阳光”来形容。
“你跳级读书?”安玮亚看到他点了点头,忍不住又长吁短叹起来。
她简直嫉妒死他了——好容貌、好气质之外,还有个好头脑。真是完美得令人想踢他两脚。“在美国读书好玩吗?”她把三、四本教材放到桌上。
“很好。”他探过身子靠近了她,拿起一本书瞧。“是课本吗?很有趣的符号。”
“这是注音符号,类似你们的五十音。未来的几天,我会先教你认识这些东西,然后你再从拼音认识中文字。”心跳因他的接近而有些不受控制地加快,她微往后退,扯出一丝僵硬的笑。要命!他能不能不要长得这么像每个女生的梦中情人,能不能不要对她笑得这么灿烂。“这个……那个……我该怎么叫你?”
“叫我翼就好了,风间是我的姓。”看着有些紧张的她,关心的话自然地说出:“你还好吧!老师。”
感觉当场被叫老了十岁的她,伸出食指对风间翼猛摇晃,“我叫安玮亚。随你怎么叫,就是不要叫我老师。乱奇怪一把的!我们差不了几岁。”
“玮亚。”风间翼双眼直视着她灵活的眼眸,轻声地自口中说出她的名字,有些陌生、有些亲切。
“我想我快昏倒了。”她喃喃自语地垂下眼帘,呼吸顿时不大顺畅。
一向自认为绝缘体的她,竟然会被一个外国男人——而且是个日本人——迷惑得神智不清。老爸的确说的没错,日本人着实祸国殃民!眼前这个笑起来有纯真男孩与成熟男人魅力的风间翼,就有着颠覆台湾半数女性同胞的能力。
“要不要去看医生?”他体贴地扶住她的背,发自内心的关怀没有一丝虚伪。
“没事,没事。”他的碰触吓了她一跳,她抬起头坚决地迎向他那双温柔的眼。拼命告诉自己,他也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没啥特别。
没啥特别才怪!
二十一岁的安玮亚,盯着眼前的风间翼,生平第一次脸部抽筋。
“咚!”
安玮亚抱着膝坐在经阳光烤晒得微热的大白石上,无聊地丢了颗石子到池塘之中,用手捂着嘴咳了两声。若是冬天,偶尔晒晒太阳还不错,像只悠闲的猫。不过目前正值酷暑,温度高得可以烘蛋糕,她只可能像只猛吐舌头的哈巴狗,而且还是只病恹恹的哈巴狗!
吐吐舌头,她偏过头看着离她几步远的风间翼正微笑地和几名主动前来搭讪的女生说话。安玮亚不自觉地努了努嘴。中国女孩子含蓄!?那眼前这些台湾女生大概都是外太空来的吧!
“咳咳。”她又捂着嘴咳了两声。摸了下喉咙,实在很想用力地咳出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唉!想来昨晚吃的那种咳嗽胶囊又无效了!
扭开矿泉水的瓶盖喝下一大口,稍稍冷却喉咙的灼痛,却还是觉得有些撕裂的麻痒。夏天感冒真是人间一大惨事。天气已经够热了,还不能喝凉水、嚼冰块解解暑。真惨!
她拔下一根草,细细地撕开软软的草根,露出青嫩的芽心,摆在手中吹让芽心随风散去,不明白为什么喉咙虽痛,但耳朵还是很卖命地竖起来聆听风间翼对那群女孩舞会邀请的拒绝。
他的“不”说得很婉转,但却很坚定。听起来很舒服。安玮亚忖道。
但,关她何事呢?她的嘴角干么扬起一抹笑?
这是什么情绪?安玮亚坐直身子,盯着风间翼的侧脸。她不认为自己是谈恋爱了,但不可否认,她的情绪已有些被他牵动。大凡正常的人待在帅哥身旁都会有这种不正常的反应吧!才耸耸肩,一阵突来的麻痒就来到喉咙,她惊天动地般呛出无法抑制的咳嗽。“咳……咳……咳咳咳咳……”
“还好吗?”风间翼快速地摆脱了那群女孩跑了过来,着急地皱起眉头,轻拍着她的背。
“不……”才摆手表示不要紧,她又开始剧烈地咳起来。“咳咳咳……”
看到安玮亚咳到泛红的脸颊,风间翼气急败坏地想骂人。她已经咳了好些天,就是不肯去看医生。每次一提起看医生,她就会找千百个理由,反正就是不去看医生。他实在很难想象一向胆大妄为、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然会怕上医院。
“咳。”努力地止住了咳,她仰着头让喉咙散热。
“喝口水。”把瓶口递向她的唇边,风间翼的手松松地绕着她的肩头。
她接过了水,往旁边靠了一步,远离他体温笼罩的范围。
向来不喜欢引起别人注意的她,和他同行,已不可避免地遭受许多人的侧目。只当他是朋友,就已必须被迫暴露在大家评量的眼光中,更遑论身为他女友所需面对的指指点点与敌视了。
因此,尽量离他远一点,喜欢他的陪伴也只能限定在朋友的范围中。
风间翼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他凝视着正抬头看着天空的她。平易近人的她有着多种逃离人的方法,或漫不经心,或嬉笑怒骂。所以,他的真心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就怕一说出口,他们之间会连基本的朋友关系都维持不下。
知道她开朗而健谈——可以和他从埃及的金字塔谈到手冢治虫的《怪医黑杰克》;知道她善良而易感——可以陪一位独居的老公公对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聊上好半天,然后在离开后哭肿了双眼;知道她凶巴巴的骂人方式是表现关心的一种模式——可以在他忘了锁门而遭窃时生气地破口大骂他的粗心,以后每天提醒他记得关上门窗。
这些“知道”在他心中建立真诚而不矫饰的她,这些“知道”让他为她心动。但这些“知道”却无法让他知道她为何总要逃避两人之间渐生的情愫。看似随和的她,在某些事上却很固执,就像她不看医生就坚持不看。
风间翼一言不发地拉起了她,决定在她的固执之下,做个更固执的人。
“干……咳咳……”想压住咳,却还是溢出了一两声,打断了她的话,卡住了那个“么”字。
“女孩子不要骂脏话。”拜所住套房附近的槟榔摊所赐——当然还有安玮亚巨细无遗的解释——他现在完全知道她刚刚骂的那个字是什么意思。
“你……咳!”张大了眼,她定住了脚跟,不往前就是不往前。他竟然以为她骂脏话,有没有搞错啊!而且还紧捉着她手腕的可恶家伙还有性别歧视,什么叫做女孩子不要骂脏话,难不成难孩子就可以骂到高兴、骂到心花怒放吗?她极度不满地从齿缝中说出哑哑的声音:“我没有说脏话,我要说的是‘干嘛’。”
“哦!”风间翼逗弄地捏捏她的鼻尖。她圆睁着眼、皱着鼻的怒吼模样,也挺可爱的。“我道歉就是了。现在往前走好吗?”
此时,她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只有五岁,深感大受侮辱,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却发现了他眼中逐渐加温的热度不是她所能承受的,所以,她拍掉了他的手,鼓起颊气呼呼地看着因被拒绝而变了脸色的他。
“你难道没有一点医学常识吗?耳鼻喉是相关连的器官,我的喉咙痛可能代表了这几个地方都有问题。你随便捏我的鼻子,万一我流鼻水怎么办?”嘿!骂人后她的咳嗽倒是好了些。
他明知她强词夺理,明知她想转移注意力,但还是忍不住笑了出声。“如果当时我实习的对象是你,我就不必辛辛苦苦地祈祷病患上门了。”她说话还真直接啊!
“你干么要祈祷病患,咳……上门?东方帅哥在美国不受欢迎吗?”安玮亚怀疑地瞥着他不像说谎的表情。
“谢谢你的夸奖。”风间翼开心地笑着。被喜欢的人夸奖总是令人高兴的,即使那是很浮面的,还是有被肯定的感觉。“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我的病患很少有年轻的女孩,反倒是中老年女子居多?”
他笑起来露出右侧脸颊的笑窝,她心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想我知道为什么年轻女孩不愿意让你看牙齿了。”这家伙的笑容太灿烂了。
“WHY?”
“唔……”安玮亚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才接着说:“没有人愿意在一个帅哥面前很没形象地把嘴张大半天,口水要流不流的,多难看!多不好意思啊!女孩子哪个不想在喜欢的人之前,保留最好的一面呢?”
“那你愿意让我看牙齿吗?”风间翼直接的问话,却是间接的试探。
“当然愿意啦!”她眼都没眨就回答他的问题。这人有些奸诈!
当然,她也没说谎,她也没说谎,她跟一般女孩子原本就不同。总觉得先让对方看过你最丑的一面后,对方才会觉得你处处皆美。
“是吗?”他勉强挤出笑来,她对他真是一点都不在乎吗?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在他面前自自然然的女生,而且还如此投机,但却没想到她对自己却一点意思也没有。
安玮亚点点头没有说话,因为又想咳嗽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压下胸腔内出口的咳意,只是一口气才吸上来,就忍不住又惊天动地喘咳了起来,咳到心脏有些刺痛,呼吸有些困难。颠簸了一下,她伸手扶住了他的肩。
见安玮亚咳得喘不过气来,他也跟着不能呼吸地难受了起来。拉起她,风间翼跑步往前冲出校园,算准此时咳嗽的她没有发言拒绝的机会。
跑步中的安玮亚用丁肘撞了一下他,表达抗议。她咳归咳,眼尾余光还是扫到校园中不少又羡又妒的注意目光。她向来是最不希望别人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但和风间翼在一起时这个希望却总是落空。“放……咳咳……”
风间翼在红砖道上挥手拦下了计程车,不管她的反抗,硬是拉她坐上后面。“省立医院。”
医院!
安玮亚倒抽一口气,身子发颤。猛抬头盯着他,然后伸手去开车门。
“安玮亚!”风间翼使劲地扳过她的身体,硬是将她从车门边拖到自己怀里。“你做什么?”车子正在行驶中啊!
“我不要去……咳……医院。”停止挣扎,她发冷的手着急地拉着他身上的衣服,口气很果决,眼神中却闪过惊惧。
风间翼不能置信地盯着她逐渐蹙紧的眉心。就因为不想看医生,所以她要跳车。他反手一翻,握住的她竟是冰凉而有些微颤抖的手。她在害怕!
“我喉咙不痛了。”维持着一定的声波,她努力地不让噎在喉中的咳嗽脱口冲出。
“你已经咳了好多天了。”他揽住了她的肩,让她靠在他身上。她没抵抗地倚着他,反而让风间翼讶异。要命!她真的很害怕,否则不会白了一张脸任他拥抱。“一定要去医院。”抱紧了她一些,没有忽略她听到那两个字时浑身微微的发颤。
“今天省立医院休诊。”她脸色变都没变地看着他说。一想到医院酒精、消毒水混合而成的味道,她又抖了下身子。
“是——吗?”他拉着长长的尾音以示怀疑,同时接收到计程车司机自照后镜中微笑摇头的眼色。“我倒是不知道省立医院还会休诊?”
“你日本人……咳……不懂台湾的制度啦!我说休诊就是休诊。”她霸道地给了他一个白眼,眼睛转了一圈,就是想脱身。
“先生,到了。”不断自照后镜瞄着他们的计程车司机,在省立医院前停车。
一见风间翼正从口袋中拿出皮夹,安玮亚就摆脱了他径自开门飞奔出去,朝医院的反方向冲过去。
气急败坏的风间翼,在急忙递过钞票后,也只好迈开大步往她的方向追去。还弄不清楚她的焦虑是为了什么?就看见她迟疑地站在马路前,被车流阻断去路。
风间翼见几不可失,三步并作两步地迈开长腿,一把扯过了她的腰,把安玮亚拉回到安全的步道上。她的鲁莽让他口气不免重了一些。“你以为你在做什么,表演吗?‘危险’两个字什么意思,你懂不懂啊!”
“咳咳……”她未开口光咳嗽,气势上虽有些弱,但仰高的下巴及扳腰的手仍是不容小觑。“你滚开啦!你以为你是谁?”
“安玮亚!”向来好脾气的风间翼青筋浮现,咬牙切齿地盯着眼前少了心肺的她,而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也更用力地掐入她的肌肤中。“走!”
“不走!”虽然没学过蹲马步,她还是蹲下身子把所有力气都用在脚底,努力让自己“脚踏实地”,以对抗他的力气。
“你怕打针?”与她僵持不下,只有改用劝进政策。
安玮亚高高地昂起下巴,不愿正面回答。她何止怕打针!
她根本是怕医生、护士、消毒水味……任何与医院有关的她都怕。回忆中妈妈住在医院时那段惨白的印象,是无法抹去的焦虑——母亲浑身纱布、满身伤痕的模样在她梦中时时浮现。
“我知道女孩子胆子小。”
想激她进医院,门都没有!“我是胆子小,那又怎样?”她完全耍赖的口吻。
“没想到你是那么不孝的女儿。”风间翼以佯装出的怒气望着突然心虚看向天空的她。看来这招用对了!“你身子不照顾好,难道要伯父替你操心吗?”
“你很烦。”嗔了他一声,心中的不安却逐渐扩大。
最了解她怕上医院原因的人就是老爸。而从来就是刀子口豆腐心的老爸,虽知道她咳了好一阵子,但也没有刻意开口要她看医生,只是默默地买遍所有的咳嗽胶囊,为她泡了任何记忆中对喉咙有好处的药材,每天一帖,未曾间断。然后没事就一脸凝重地告诉她,谁家的孩子因为小病不治而酿成大病,也可谓用心良苦了。
“要进去了吗?”他拍拍她的肩,唤回她的注意力。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安玮亚叹了口气,无奈地低吟出声。拖着脚步,以乌龟般的速度前进。
见安玮亚小小的肩头泄气地垂着,风间翼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果然,还是冰冷的。“我会陪你。”
她感激地对他笑了笑,装出的坚强有些卸除了。没有人能帮她,恐惧的障碍只有她自己能克服。她闭上眼睛,向天上的妈妈冀求赐予些勇气,就想她往常害怕时一样。张开眼睛,她紧握了下他的手,然后放开,迈步往前跑去。
“慢到的人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