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娘亲肚里的时候竟然就被我爹亲给卖了。」单燏向来习於掌控一切,即使无法掌控,好歹也得知晓,即使无法知晓,好歹也要有人通报。
可自己的终身就这么被订下,且还是自己的爹亲提出来的,教她怎么不呕?
原来,十八年前,她还未出生之时,单好运和夫人花光了嫁妆以偿自祖父累积到单好运身上的债,两人无债一身轻,开始为前途奋斗,单夫人留守泉州,开了问香铺,兼卖南洋杂货,而单好运则负责载运这些货到各大城市去兜售。
一日,单好运因缘际会救了苍海的命,苍海那时染病,单好运好人做到底,散尽全身欲带回泉州的钱财,照顾他直到他病好为止。
苍海感念在心,执意报恩,单好运想了想,於是将妻子肚里那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儿指给苍海的孙子,也就是现在的苍挹玦。
两人以苍海身上的玉琮切大小,小的给单好运带回去,大的由苍海拿回给孙儿,当作日後相认的定情物。若单好运生男,无所谓,两人可当一对好兄弟;若单好运生女,两人便是一对未婚夫妻。
之後他们一个回苏州一个回泉州,虽未有联络,但这份婚约始终在他们心中存放著,直至单燏即将满十八岁的这个时候。
「嫁给我这么不好吗?」苍挹玦笑问,手拂掠过她的颊边,就著烛火细瞧她清妍的俏颜。
「玦哥哥,你一点都不生气吗?一点点都没有?」单厢小手搭上他的大手,轻声地问。「其实我也不是觉得嫁你不好,只是咱们两人打从一开始就被设计到最後,很不甘心——」
「我们有被人设计陷害凑作一对吗?」苍挹玦扬眉,幽黑的瞳眸只驻留在单燏身上。
「没有吗?」单燏腮帮子更鼓了。「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到泉州?不正是爷爷以传家宝玉失窃的理由将你引来的吗?还安排人家偷走香炉,将香炉寄放在我家铺子里卖,一路留线索让你追来,也不想想你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受到什么苦……」
一想起他们这两个月的逃亡生涯,单燏一点也不觉得好玩,她只精於靠著一张嘴和比他人多了一点的心眼赚进大笔钱,即使撒点谎言、说话浮夸些,那都是为了生意。
但逃亡,她不擅长,这两个月,若只有她一人,而无狻猊和苍挹玦同行的话,只怕她不到三天就被捉回去。
「原来你在担心我的安全。」苍挹玦笑弯了眼
「谁……谁担心你的安全来著?我……我是在跟你说正事……啊……呵呵呵……别……别啦……」单厢说到一半的话因苍挹玦的突袭搔痒而逸去。
她和狻猊一样都很怕痒。
「原来你怕痒呀,伯痒还敢一直欺负小猊。」苍挹玦拥著她,她娇喘不已的笑瘫在他怀里。
「玦哥哥,你太坏了,竟然搔我痒。」单燏全身没力,连嗓音也软软柔柔的。
「对不起罗。」苍挹玦抱紧她,不让她滑落,脸上满是笑意,「你仔细想想,爷爷和岳父并没有强迫我们一定要在一起不是吗?至少我爷爷一直都没有提过我有个未婚妻,他只是告诉我,有看到喜欢的姑娘就去追回来,只是我生性孤僻又少言,很少有女孩子喜欢,亲事便一直拖著,也许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爷爷他们只是起个头罢了。真正在一起的人是我们两个呀,假若我们对对方都没有感情,我不反弹,你也会反弹的。」
「难怪你一点也不生气。」单燏攀著他的颈子,开怀地笑了。
「是不知该不该生气。我承认对你的第一印象并不好,第二眼也挺差的,直到咱们能一道见著小猊,你护卫小猊的举止,让我开始对你改观。」
苍挹玦的情感沉敛,而单燏的喜恶常掩於天花乱坠的言辞之下,两人在某方面相似却又是如此的不同,才会被对方牢牢的圈住。
「呵呵,我真有那么坏呀!」
「你不坏,可心情差时就很坏了。」苍挹玦明白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见著的是单燏最差的一面,但他宁愿见到她最差的一面,也不愿领受她那似真还假、探不清虚实的一面。
「哼!」单燏冷哼一声,嘟起的红唇教苍挹玦俯首给吻去。
「玦……玦哥哥……」单燏轻吟低喃催化著苍挹玦的情,他紧抱住她,几乎控制不住内心奔窜的狂情,唇舌的逗弄再也满足不了他们——
「好哇!你们两人藏在这儿,本大爷一醒来就只瞧见个陌生的宅院,肚子饿扁了也没人理,好不容易找到你们,你们竟然在这边谈情说爱!」狻猊踢开大门,打断两人的耳鬓厮磨,哇啦哇啦的说了一堆,口水喷得满屋满室。
「唉!」苍挹玦无奈一笑,被硬生生打断欲望可不好受,他轻推开单燏。「燏儿,你快些喂小猊去呗。」
「小猊,你真是……」单燏瞅著狻猊,好气又好笑。
「怎样?怎样啦?」狻猊毫无自觉的拉著单燏。「快给我饭吃,肚子饿扁了,快扁了!」
单燏将它带著的香炉置放於桌,自怀袋里掏出香粉,点起薰香。
夜,深重,情人的心,交系。
有人嗫嚅地不知在说著什么。
有人喃喃地不知吟唱著什么。
那是在对我说话吗?
那是对著我唱的歌吗?
「这是给你吃的。」有人拿著一堆烟状的东西凑到我面前,我嗅了嗅,觉得它好香,於是张大口将那些白烟吞进肚里。
「吃饱些,也好上路。」
上路?上哪儿去?我不是都在这儿吗?要上哪儿去?
「答应我们,以後别再吃人了好吗?人不好吃的,他们没有你想吃的香烟,别再伤他们,好吗?」
人?我有吃人吗?人……是什么?
「别再同它说话了,妖是不会理解的。」
妖?指的是我吗?我是妖?是妖吗?那么……妖又是什么?是什么?·
我想动,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全被链住,动弹不得,而眼前除了通天的火炉翕张之外,就是那炙闷的热,好……热……
嗅,我记起来了,我原本一直住在炎山里的,那儿也像这儿一样,热热的、闷闷的,可是有烟,好多好多的烟,我一直不愁吃的,直到有一天……
「可是爹,它只是肚子饿呀,若不是咱们村里的人将它的食物夺走,它又怎么会——」
「住口!你也成妖了吗?竟为一只妖说话!会吃人的就是妖、是怪!是与咱们人不同的!」
哪里不同呢?人与妖……哪里不同呢?我不明白,不明白……
「呃……啊……」我想问出口,可我的声音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兹」的一声,一个小炉立即成形,浇上冷水,冒出白烟,我盯著它看,觉得它很丑。
这是要做什么的?
「爹,它醒了。」
「醒了也好,恰巧让它知道伤害人的後果。」
「爹——」
「唱!」
「爹……我不……」
「唱!否则连你也封进去!」
唱什么?封进哪里?我不懂……不懂……人们抢了我炎山之烟,我抢回来有何不对?有何不对?
我不服!不服!我想动,想挣开这些束缚。
不知足谁在我脑後打了好几下,我头晕晕、眼花花,好难过……
恍惚间,我听到个声音对我说——
「对不起……要将你封进香炉里,这块白玉是你的力量泉源,那香炉是你的血肉,从今往後,少了力量泉源的你无力伤人……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原谅我们……我们……我们只是害怕……但是有一天……有一天你一定可以遇到看得见你的人……一定可以……遇到戴著这块玉的人……到时……你就可以……」
然後,我只知道自己一直睡、一直睡,睡到有一天肚子实在是饿到不行,就醒了。
可是醒了,肚子更饿了……
於是我一直叫、一直叫,希望谁来喂我吃饭,好久好久,我叫了好久好久,终於有一天,有个小女孩站在我面前,盯著我瞧,我也盯著她瞧。
「你是谁?」
「我不知道。」
「你干嘛一直叫,好烦啊!」
「我肚子好饿啊!」
「饿啊?那糖葫芦给你吃,只能吃一颗喔。」
「我不要吃糖葫芦,我要吃烟!」
「给你吃东西你还嫌引哼!不要就算了!」
「我肚子好饿啊!好饿啊!好饿啊!」
「好啦!你等一下,我去找人。」
那小女孩……後来我才知道,她叫单燏,而我,叫狻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