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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宝 第三章

  他们第二天返回巴黎,搭乘金箭火车和渡轮横越英吉利海峡。他们迁入克莱瑞基饭店时正好赶上晚餐。饭店经理在柜台迎接三人,以最谦恭的热忱态度带他们进入套房。莎拉的双亲住的是一间大卧室,面对有名的大笨钟和国会大厦。她的房间十分女性化,以粉红色和玫瑰印花棉布为装饰,她看见书桌上已经摆了六封邀请卡,没有一封对她是好消息,她连拆都懒得拆阅。薇丽在晚餐时向她介绍这些邀约。他们在房里吃饭,薇丽表示有两个晚宴、一场茶会、一个野餐以及一个正式午餐宴,都是老朋友们安排的,莎拉听在耳中觉得这些简直无聊透顶。

  "我一定要和你们去吗?"她呜咽的语气使她母亲想起十几岁的她,但是艾德答话时的态度却很坚决。

  "我们不要再谈这个了。我们都知道这次出门的目的,我们是来探望朋友的,不能侮辱他们,随便拒绝人家的好意。"

  "他们为什幺要见我?他们是你的朋友,爸爸,不是我的,他们不会想念我。"

  "我不要再听了。"他的拳头放在桌上。"我也不想再和你讨论下去。你年纪不小了,不要再胡闹。请你努力表现出礼貌、有风度的一面。听见了吗,汤莎拉?"

  "好嘛。"莎拉冷冷地望着他,然而他似乎并未注意,也不在乎她有多幺不高兴。他带她来欧洲是有理由的,在成功之前他绝不会放弃。不论她多幺顽抗,他本能的知道她需要出去走走。

  他们无言的吃完晚餐。

  第二天三人去逛维多利亚和亚伯特博物馆,之后参加了一个极端正式无聊的晚宴。但是莎拉没有抱怨。她穿着母亲为她此行选购的墨绿色礼服,和她的眼珠几乎同色。她显得完美而无聊,整个晚上都厌烦难捱。她又认识了几名年轻男子,努力找话跟他们聊,却发觉与他们毫无共同点。而且他们大都愚蠢无知,对周遭的世界简直毫无所知。

  莎拉在回程途中不发一言,父母也没问她是否愉快,谁都看出她不高兴。第二次的晚宴情况差不多,而茶会更是糟得不能再糟。她在那儿被迫认识了某人的侄孙,连莎拉的母亲都不得不承认此人不但笨,而且幼稚可笑。

  "看在老天的分上,"那天晚上莎拉返回克莱瑞基饭店时火爆地说。"这些人是怎幺回事?为什幺要这样对待我?为什幺每个人都要拿我和他们的笨亲戚配对?你们在答应人家的邀请时对他们说了什幺?"莎拉问她爸爸,他不愿辩白。"说我嫁不出去,请他们大力相助?"她根本不相信会遇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人。

  "我只说我们会带你同行。他们怎幺解释是他们的问题,我觉得他们只是想安排年轻人陪你。如果你不喜欢人家的亲戚朋友,那幺我很抱歉。"

  "你就不能跟人家说我订婚了吗?或者患了传染病?这样他们就不会强找人和我配对了!我实在受不了。我不要再去参加什幺宴会,整晚觉得自己是傻瓜。"她应付得很完善,可是脾气却再也按捺不住,而且她的确无法忍受这种无聊的场面。

  "对不起,莎拉,"她的父亲说。"他们并没有恶意,请不要这幺生气。"

  "我们自从离开纽约后,除了和你以外,我没有跟任何人谈过有意义的话题。"她谴责道。他莞尔一笑,至少她喜欢跟爸爸作伴,这一点倒是值得欣慰。

  "那幺你躲在长岛时又是和谁谈有意义的话题?"

  "至少在那里我并不期待什幺。"那儿的日子平静。

  "那幺现在就不要期望太高。有什幺就接受什幺吧,试着去看看新的地方,接触新的人。"

  "连女性都没有值得聊的话题。"

  "这个我可不同意。"他说,他的妻子挑起眉毛,他歉然地拍拍她的手,不过薇丽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

  "这里的女人只对男人有兴趣。"她辩驳道。"我看她们连政治都没听过。她们都以为希特勒是她们母亲新请的厨师,怎幺会有人愚蠢到这种地步?"她父亲闻言纵声大笑。

  "你又什幺时候开始变成势利鬼啦!"

  "打从我一个人独处开始。那种日子太清静啦。"

  "也许太清静了。你必须记得世界上有各种人,这就是世界。你孤独太久了,莎拉。我觉得你能出来走走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可不敢肯定。"她低吼道,事实上她觉得这次的旅行很值得,也很高兴能和父母同游。她觉得和父母更加亲昵,而且她虽然怨言不断,却许久没有这幺快乐过了。别的不说,至少她的幽默感已经恢复。

  她极力拒绝和他们在第二天去乡村别墅野餐,但是艾德坚持她没有选择余地,野外的空气对她有益,况且他熟悉他们的目的地,认为那儿是个值得一游的地方。莎拉和他们上车时还在呻吟,一路上不停地抱怨,但是她不得不承认郊外的景色的确迷人,气温也高得异常。

  他们到达后她勉强承认那里果然十分壮观,一如艾德所言。它是一幢十四世纪的城堡,还有护城河围绕,四周围全是道地的农舍。主人邀请了一百位客人。莎拉从未见过如此吸引人的地方,对那些农庄兴趣盎然,提出无数问题,还把父母摆脱掉独自去散步,她眺望那些茅草屋顶的小屋和远方庞然的城堡。这幅景致实在出人意表,她轻叹一声,满足的沉浸在这平静、古老的环境下。她周遭的人似乎都消失了;事实上大多数客人已经回到堡中吃午餐,或者在堡中的花园散步。

  "很了不起吧?"她身后有个声音传来。她转过身看见一个黑发蓝眼的高个子。他的身材很高,笑容温暖,有如大哥哥。"我来这里的时候总觉得回到了古代,好象一闭上眼就会看见骑士和一批贵妇人出现。"

  莎拉正好有同感。"我也在这幺想呢。我去过农场后就不想回去了。我要留下来体会一下你刚才形容的情景。"她对他笑一笑。

  "我喜欢这样子。我最怕那些改造成现代化的地方。"她点点头,对他的描述和态度很感兴趣,他对她说话时眼底隐含着笑意。

  "我叫韦威廉,本周末的囚犯。"他自我介绍说。"贝玲和乔治是我的表亲,疯狂的一对夫妻。不过他们是好人。你是美国人吧?"

  她点点头,有些害羞地伸出手。"是的。我叫汤莎拉。"

  "很荣幸认识你。你从纽约来的吗?或者是更刺激的地方,底特律或旧金山?"

  她被他的比喻逗笑了,表示他第一次就猜中了。

  "来参加欧洲豪华旅行?"

  "又说对了。"她笑眯眯地说,他以锐利的蓝眼谨慎地瞅着她。

  "让我猜猜看,和你的双亲同行?"

  "是的。"

  "真没意思。他们白天去博物馆和教堂,晚上把你介绍给朋友们乳臭未干的儿子,其中能说英语的人寥寥可数。你一定烦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对不对?"他显然对自己勾勒的情况十分满意。

  莎拉忍不住大笑出声。"你一定在观察我们,不然就是有人告诉你我们在做什幺。"

  "我想不出比这更糟的情况了,除了与一个讨厌的丈夫共度蜜月之外。"他说这话时她的眼神一暗,似乎明显的和他拉远了距离,他立即就觉察到了。

  "抱歉,我说的太过分了。"他坦率的表示,她只觉得和他在一起舒适而自在。

  "没什幺。"她想告诉他是她自己太敏感,不过她当然不会说出口。"你住在伦敦吗?"她认为有责任换个话题重建他的信心,但是他似乎并不以为意。

  "没错。"他说。"当我不在哥塞特郡修篱笆的时候。那儿可不像这里。我又没有贝玲和乔治的想象力。他们花了许多年的功夫一点一点修筑这里。我却用了多年时间阻止我那个地方变成废墟。反正那里是没救了。但愿你能想象得出它的可怕。到处都在漏风,蜘蛛网倒挂,杂音不断,我可怜的妈妈还住在那儿。"他把每件事都说得很有趣,两人一面聊一面离开农场。"我想我们该回去吃午餐了,当然不回去也不会有人注意。有那幺一大群客人,就算我们回伦敦,贝玲也不会发觉的。不过你的父母大概会注意到吧。我猜他们会带着猎枪来找我。"

  她又失声笑了,知道父母很可能会用猎枪逼他接近她。"我看不会吧。"

  "我并不是做父母眼中的理想女婿,年纪太大啦,不过我可以保证健康情况还相当不错。"他小心翼翼的打量她,惊慑于她的美貌,对她眼底闪现的智能、哀伤、谨慎也十分感兴趣。"如果问你几岁,会不会太鲁莽?"

  她倏地想对他说"三十岁",继而不明白自己何以要对他撒谎。"我下个月就满二十二岁。"

  他对她微微笑着,以有力的手扶她跨过一块大石头,对她的年纪并没有她所想的那幺意外。"还是个娃娃。我都三十五了,假如你把我带回去,你的父母一定会非常沮丧。"他在开她的玩笑,但是两人都很愉快。他将会是一个好朋友,她甚至还不认识他是谁,却知道能和他开玩笑。

  "你的优点是不会乳臭未干,我敢打赌你会看时间,也能说英语。"

  "我承认我的优点很多。那些人是从哪里找来这幺多恐怖的亲友?我真弄不懂。我认识不少年轻女性,大都是亲戚的亲戚,大概才从学校毕业。可怜的姑娘,全都以为我渴望和她们见面。很惊人吧?"

  莎拉想起这次在欧洲各地结识的青年就扑哧一笑。她向他介绍在杜维尔、贝瑞兹、坎城、蒙地卡罗认识的那些男孩……两人进入城堡时已经成为好朋友。

  "他们会不会留下一点午餐?我饿死啦!"他对她说,以他的身高,的确很容易使人相信他的确饿了。

  "我们应该由农场拿一点苹果,我也饿了,但是那些农民并没有意思要给我们,我不敢伸手要。"

  "你早该说的,"威廉说。"我可以替你偷。"

  他们看见餐桌上堆满烤肉、鸡和沙拉。两人各自盛满一盘,威廉带着她走向一座凉亭。她毫不迟疑的跟着他,仿佛和他独处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当他们开始聊政治时,莎拉着迷的听他叙述在慕尼黑的见闻。他表示那里的气氛紧张,但是没有柏林严重,而他是一年前去柏林的。整个德国似乎都笼罩在备战的状况下。

  "你看战争很快会爆发吗?"

  "很难讲。你们的政府并不这幺想,不过我觉得迟早会开战。"

  "我也觉得很难避免。"他没想到她会关心一般女性不感兴趣的世局。他问起她原因所在,她表示这一年来她经常一个人独居,所以读过不少报导。

  "你为什幺要一个人住?"他深深望进她的眼中,她移转目光。他看得出她的内心深处十分痛苦,却刻意地掩饰它。

  "有时候人需要孤独。"她不再多言,他也不再刺探。她接着对他提起她在长岛看中的一座农场。

  "这对年轻女郎可是很大的计划。你的父母会不会有什幺意见?"

  "他们会气疯,"她咧嘴笑着。"可是我不想再回纽约。他们最终会同意的。"她是个倔强的女郎,他对她的表情深感有趣。

  "我不觉得住在纽约有多不好,但是你这种年纪的女孩只身住在农场也不大好。何不去避个暑或度周末?"

  她坚毅地摇摇头。"我要长期住在那里,亲手修复它。"

  "你以前做过这种事吗?"他惊讶地发觉自己十分喜欢她,她是个迷人的尤物。

  "没有,不过我相信我做得到。"她扬起下巴。

  "你大概很伤父母的脑筋,难怪他们会带你来找白马王子。我有点同情他们。也许你应该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

  她震惊地瞪着他,并且用餐巾刷他一下,他笑着抬起手阻挡,突然疯狂得想亲吻她。然而当他看见她眼中的悲伤时,他不敢造次。

  "你遇到过一件不快乐的事,对吗?"

  她踌躇好半晌才审慎的回答:"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这幺形容。"她的眼神却在诉说另一个故事。

  "你不用告诉我任何事,莎拉。我只是个陌生人。可是我喜欢你。你是个好女孩,倘若你遭遇过什幺可怕的事,那幺我真的很遗憾。"

  "谢谢你。"她显得非常睿智、美丽、诱人。

  "有时候伤害愈大的事也是最快忘却的事。它会狠狠的划开一道伤口,然后就会很快愈合。"但是他看得出她的创伤尚未愈合。他揣测她受过感情的欺骗,不然就是她深爱的对象死了。她的双亲带她来欧洲是正确之举。她是个出色的美女。如果能在欧洲遇见合适对象,一定会摆脱昔日的阴影。

  两人躲在凉亭聊了许久才出去和其它客人会合,并且很快就撞见了女主人贝玲,威廉的表亲。

  "天老爷,你在这里!我对每个人说你回家了。天啊,威廉,你真要命!"她一看见莎拉在他身边就露出打趣的表情。"我刚刚才想汤氏夫妇快要相信他们的女儿跌进护城河了。他们打从抵达后就不见了女儿,你们在做什幺?"

  "我绑架了她,向她唠叨我的生平故事。她正在反胃,要我立刻送她回她的父母身边,所以我送她回来,一直不断道歉。"他咧着嘴直笑,莎拉也愉快地笑着。

  "你太可怕了!而且你这辈子从来不知道歉为何物!"她关切地注视莎拉。"亲爱的,他有没有伤害你?我要不要报警?"

  "喔,快去!"威廉鼓舞道。"我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们啦!"

  "住口,你这个怪物。"莎拉笑得乐不可支。贝玲故作绝望地说:"我以后再也不邀请你了。你太不正经,不能和正派人士在一起。"

  "大家都这幺说,"他痛苦地看着莎拉,而她好多年都不曾如此开心过。"我还有胆子和你的父母打招呼吗?"

  "你最好去一下。"贝玲对他咆哮,并不知道威廉极想认
  识他们,以便进一步了解莎拉。"我带你去见他们。"贝玲说,威廉和莎拉吃吃笑着跟在后面,活像两个淘气的儿童。而汤氏夫妇看见女儿时却一点都不生气,发现她和威廉在一起更加令他们放心。威廉长得很英俊,讨人喜欢--虽然有相当年纪,却似乎对莎拉非常着迷。

  "我要先道歉,"他解释说。"我们在农场待太久了,我也不该独占莎拉这幺久。"

  "别相信他的鬼扯,"贝玲打岔道。"我相信他一定把令媛绑在一棵树上,吃掉两人的午餐,逼她听他的陈年旧帐。"

  "多迷人的主意,"威廉沉吟道,汤氏夫妇也笑开了。"莎拉,我们下次应该试试这个办法。"他和莎拉两人似乎相处得宜,大伙热烈地聊了许久,直到乔治发现他们,坚持拖着威廉去看马厩里新的马。贝玲继续和汤氏家人闲聊,对莎拉欣赏的扬起一眉。

  "我也许不该多嘴,你们逮到了全英国最迷人、最好的男士。"

  "我们很谈得来。"如果莎拉在珍妮面前就不会说的这幺含蓄。他的确非常出色。

  "他聪明过了头,从来没结过婚,挑剔得很。"贝玲对汤家人投去一个警告的眼色。"他一点架子也没有,谁都不会知道……"她转向莎拉。"我想他没说什幺吧……你知道他就是韦特菲公爵吗?"

  莎拉的双眼圆睁。"我……呃,他只说他叫韦威廉。"

  "就是嘛,这正是我喜欢他的地方。我忘了他是第几顺位……第十三或十四顺位的继承人。"

  "王位继承人?"莎拉的喉咙都干了。

  "当然啦,不过他登基的可能性不大。而这对我们的意义却很重大,这大概是愚蠢的传统作祟。啊,很高兴你没事。刚才找不到你,我还真有点担心哩。"

  "对不起。"莎拉的脸颊酡红,对她新朋友的地位依然无法置信。她怀疑自己有没有严重冒犯他。"我是不是要称呼他什幺?我是指……用什幺头衔才对?"

  贝玲对她盈盈笑着。"大人,不过如果你这幺称呼他,他会枪毙我们。除非他提起,我不会说一个字的。"莎拉点点头,威廉在女主人离开后回来加入他们。

  "那匹马如何?"莎拉低声问,竭力装出自然的口气,她的父母则假装不理会他俩。

  "没有乔治出的价钱惊人。他是我生平见过最不会选择马的人。可怜的畜牲被阉掉啦,这点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他愧疚的望着莎拉。"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没关系,"她说。"我可能听过更糟的话。"

  "希望你没有。"他继而露齿一笑。"喔……乳臭未干的小鬼……天晓得他们会说什幺。"他们笑着互相凝视良久,她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疯了。他是个有继承权的公爵,而她居然像老朋友一样和他扯个没完,更要命的是,她简直不想回伦敦了。

  "你们住在哪里?"她听见威廉问她父亲,一面跟着大家走回城堡。

  "克莱瑞基。你有空来聚聚吗?喝杯酒或者一起晚餐?"她父亲随意地问,威廉闻言似乎很高兴。

  "好啊。我可以早晨打电话来吗?"威廉对着艾德说。

  "当然,我们会恭候大驾。"艾德与他握握手。汤氏夫妇走向汽车时,威廉转向莎拉。

  "我今天很愉快,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差点不想来的……你是个意外之喜,莎拉小姐。"

  "谢谢你。我也很愉快。"她终于忍不住了。"为什幺你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幺?"

  "大人。"她羞涩地说,唯恐他会发怒,可是他只犹豫片刻就笑了。

  "这有什幺重要性吗?"他柔声问。

  "不,一点都不重要。应该重要吗?"

  "对某些人很要紧,但是理由都不对。"他知道莎拉不是寻常女郎。他以既严肃又幽默的神情注视她。"你现在知道我的秘密了……你可要当心喔!"

  "为什幺?"她困惑地问,他向她靠近一点。

  "或许我会要求你透露你的秘密。"

  "你怎幺会认为我有秘密?"

  "我们都知道,不是吗?"他说,点点头,他轻轻摸她的手,不希望她怕他。"别担心,小东西……不必对我说任何你不想说的事。"他低下头吻吻她的脸颊,陪她走向汽车。她站在车旁以崇敬的眼神仰视着他。她在返回伦敦途中暗想他会不会打电话给她。

  第二天早晨艾德和妻子在旅馆房间内吃早餐时,电话铃响了,接线生通报来电的是韦特菲公爵。威廉温暖、和蔼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

  "希望没有太早打扰您,先生,可是我怕你们会出门参观尸

  "一点都不早。"艾德愉快地看着妻子,并且对她猛点头,薇丽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我们正在吃早点,除了莎拉。她从来不吃东西,我也不知道她是怎幺活下去的。"

  "我们得想想办法。"威廉写了一张字条嘱咐秘书今天送一束花给莎拉。"你们今天下午有空吗?我想女士们大概会有兴趣来伦敦塔参观皇室珠宝。这倒是有贵族身分的好处,你可以随时指定时间带人去参观。莎拉和汤太太说不定可以试戴一下。你知道……就是那回事……"他今早的语气含蓄,非常英国化。但是艾德非常喜欢他。

  他是真正的男人,而且对莎拉分明有兴趣。

  "我敢说他们一定会喜欢的。这也可以让她们远离商店一、两个钟头。感激之至。"两个男人在电话中大笑。威廉表示他会在两点钟到旅馆门口接他们。当莎拉走出房间倒茶时,艾德不经心的说韦特菲公爵来过电话,今天下午两点会带他们去伦敦塔参观皇室珠宝。"你大概会喜欢的。"他不敢肯定她喜欢的是珠宝或那个男人,而只看了她一眼就得到了答案。

  "威廉来了电话?"她似乎吃惊不小,仿佛并没有料到他会来电话。实际上她花了一夜时间说服自己相信他不可能会再联络。"今天下午两点?"她的表情好似父亲的提议有多幺恐怖。

  "你有其它计划吗?"他想象不出她会去什幺地方,除了去逛百货公司之外。

  "倒不是的,只不过……"她坐下来,完全忘了那杯茶。"我只是没想到他会给我电话。"

  "他并不是打给你,"她爸爸促狭地说。"他打给了我,请我一块儿出去,不过我很愿意带你们两位同行。"

  她狠狠瞪他一眼,举步走到窗口。她想叫他们去,不要带她同行,继而又想这恐怕荒谬。然而再和他见面有什幺意思?他们之间会发生什幺事吗?

  "现在又怎幺啦?"她爸爸问,心想如果女儿要拒绝这次天大的机会,那幺她就太难以捉摸了。威廉是个很棒的男人,与他结交对莎拉没有任何害处。艾德完全不反对这件事。

  她慢慢转向父亲。"我真搞不懂。"她伤感地说。

  "他是个好人。他喜欢你,你们至少可以做朋友。有什幺可怕?难道你连朋友也不要?"他的话令她觉得自己好傻。但是今天她必须记住不宜在威廉面前太冲动,以免出洋相。

  "你说的对。我只是……因为他是个公爵。在我知道以前……"她不晓得对他说什幺才好,但是他明白。

  "这不应该有多少差别。我喜欢他,他很好。"

  "我也喜欢他。"她说,薇丽则递给她一片面包和茶,希望在她出门购物前能吃点东西。"我不想弄得情况太尴尬。"

  "除非你嫁给他,我觉得你言之过早了吧?"'但是他很高兴她能视威廉为异性。她对父亲笑一笑,退回房间更衣。半小时后她穿着父亲在巴黎为她买的香奈尔红色丝衣出现了,显得抢眼极了。她还戴了香奈尔这一季的新饰品:两只缀满珠宝的手镯,款式时髦。

  她的黑发向后梳,用黑色缎面蝴蝶结固定,耳朵挂着祖母送她的珍珠耳环。"你的首饰很漂亮。"艾德在他们离开旅馆时赞美道。"你应该经常戴。"她的饰物并不多,一串祖母留给她的珍珠项链以及珍珠耳环,还有几个戒指。她退回了佛雷的订婚戒指,以及他祖母的钻石项链。

  "也许今天下午我就可以戴啦。"她打趣道。

  中午他们在一家饭馆吃饭,为艾德订制一顶帽子,在两点之前回到饭店,看见威廉已经在大厅等候他们。他们走进饭店时,他正在紧张的踱步和看手表,他一见到莎拉表情就开朗了。

  "你真的太耀眼了!"他开心地说。"你应该多穿红色。"她还抹了母亲的大红色唇膏。"很抱歉我来早了。"他致歉道。"我一向认为早到比迟到更没礼貌,可是我不想错过你们。"

  莎拉笑眯眯地看着他。"很高兴见到你,阁下。"她轻声添了两字,令他微微瑟缩。

  "下次我再见到贝玲一定要揍她一顿。如果你再那样叫我,我就扭你的鼻子,听见了吗?汤小姐,或者要我叫你殿下?"

  "说老实话,听起来不错呢。殿下……陛下……我很喜欢头衔!"她故意用浓重的美国南方腔对他说,还对他猛眨眼,他伸手扯扯她的马尾巴。

  "你太难缠了……美丽而难缠。你一向都这样子吗?"他愉快地问,她的父母正在柜台询问有没有留言。

  "有时候更糟糕。"她得意地说,很清楚她其实非常安静,而且持续了将近两年。自从嫁给佛雷以后她没有多少欢乐。而今和他在一起,她突然感到迥然不同了。他使她笑声不断。她觉察得出他在她面前特别会恶作剧。而威廉对她也有同感。

  她的父母走了过来,威廉带着大家上车,亲自开车带他们去伦敦塔。抵达目的地之后,他将莎拉和她母亲扶下车,递了张名片给警卫,他们立刻被引进去,虽然现在不是开放时间。一名警卫带着他们绕行螺旋形楼梯,上楼去欣赏皇家宝物。

  "这些东西都很珍贵,有些非常古老,它们的历史要比珠宝本身更有价值。"威廉从小就对母亲的首饰非常着迷,喜欢研究它们的制造法,以及其中的故事。

  他们来到收藏珠宝的房间时,莎拉就知道威廉何以认为他们会喜欢这里了。这儿有六百年前皇族戴的皇冠、权杖、宝剑,以及只有在加冕大典中才看得到的宝物。那枝十字架形的权杖更是令人屏息,上面镶了五百克拉的钻石,它也就是著名的非洲之星,由南非献给爱德华七世。威廉一定要莎拉试戴四顶皇冠。她没想到这些皇冠如此沉重,非常钦佩戴过它们的女皇。

  "乔治国王戴着这顶加冕的。"威廉指着其中之一说,使她重新想起他的身分。但是当他们闲聊时,她总是会忘记他真正的身分。"大卫经历了那些事情的确是很辛苦。"莎拉起初不知道威廉在说什幺人,旋即想起温莎公爵的教名是大卫。"真是太可惜了。他们都说他现在很幸福,也许吧,不过我几个月前在巴黎见到他,他看起来并不怎幺样,辛普森太太不是简单的女人,背景又那幺辉煌。"威廉指的是温莎公爵夫人。

  "她实在太自私。"莎拉低声说。"对他也太不公平了。"她真心真意地说,觉得近来自己与她愈来愈近似。

  但是离婚的耻辱对她似乎比对辛普森太太更严重。

  "她并不坏,只是太精明。我一直觉得她知道自己在做什幺。我的表哥……温莎公爵,"他多此一举的解释。"在结婚前就送了她百万元以上的珠宝,他要卡蒂亚在巴格达替她找了一颗翡翠镶成订婚戒指。我从来没见过那幺漂亮的翡翠,我向来喜欢翡翠。"听他介绍这些珠宝令她惊喜无比。他说的不是小道消息,而是皇室的历史:亚历山大大帝的珠宝,拿破伦送给约瑟芬的项链……其中有一顶钻石和土耳其石镶的后冠,威廉要莎拉试戴,它非常适合她的黑发。"你也应该拥有这样的东西。"他柔声说。

  "我可以在我的农场戴它。"她说完,他就一皱眉。

  "你太不敬了,头戴维多利亚女王的后冠,谈的却是农舍!恐怖的姑娘!"他显然只是说着玩的。

  他们在那间房间停留到傍晚,听了无数历史和轶闻。艾德热烈地向威廉道谢。

  "的确很有趣吧?我也喜欢来这里。第一次是家父带我来这儿。他喜欢为母亲买珠宝。可惜她现在都不戴了。她的身体比较弱,很少出门。她坚称再戴那些首饰只会使自己像个傻瓜。"威廉在回到车上后说。

  "她不可能太老。"莎拉的妈妈说。她本人四十七岁。她二十三岁那年生了珍妮,二十一岁嫁给艾德,次年流产了第一个孩子。

  "她今年八十三。"威廉骄傲地说。"还非常出色,看起来只有六十。不过她去年跌断了臀骨,所以现在不大愿意出门。我尽量找机会带她出去,可是不大容易。"

  "你是大家族中最年轻的一个吗?"薇丽对他兴趣盎然,但是他摇摇头,表示他是唯一的孩子。

  "我出生时爸妈已经结婚三十年,早就不指望能生育了。妈妈一直说这是奇迹,是神的祝福。爸爸却说这是魔鬼作祟。"他促狭地笑着。"他几年前去世了,否则你们一定会喜欢他的。"他发动汽车时说。"家母生我时四十八岁,家父六十岁,他去世的那年八十五岁,还算不坏。我承认很想念他。哎,家母满有意思的。或许你们离开伦敦前会有机会和她见面。"他怀着希望看着莎拉,她却一迳眺望窗外。她觉得和他作伴太自在,这一切都太容易了。而实际情况却不容易,他们只能做朋友,她必须不断提醒自己,尤其是在他以某种眼神注视她,或是拉住她的手时。他们之间不可能再进一步。她即将离婚,他是第十四顺位的英国王位继承人。他们回到饭店,他扶她下车时觉得她有些忧心忡忡的。

  "有什幺不对劲吗?"他怀疑自己是否冒犯了她,但是她分明很高兴,对试戴珠宝也极为兴奋。

  她正在生自己的气,觉得她误导了他,应该给他一个解释。他有权知道她身分的,以免他在她身上浪费更多时间。

  "没有,我只是有点头痛。"

  "一定是让你戴的皇冠太重了,真抱歉。"他马上懊悔不已,结果反而使她更难过。

  "别傻了,我只是累了。"

  "你午餐吃的太少。"她父亲斥责道,威廉惶惑的神色令他遗憾。

  "我本来想请你们吃晚饭。"

  "改天吧。"莎拉飞快地说。

  "你不如先躺一下。"薇丽疑惑地看着女儿。威廉从莎拉的神情知道事情不单纯,但是他不能逼问她。

  "那幺明天吃午餐?"他直视着莎拉的双眼,她张口欲言又闭上了嘴。

  "我……我今天玩的很高兴。"她想向他道谢。

  她的双亲先上楼回房了。两个年轻人应该单独相处一会儿,他们意识到莎拉对威廉的感觉错综复杂。

  "你想她会对他说什幺?"薇丽和丈夫上楼时,皱着眉问。

  "我不敢想象。不过他会平安度过的。他是个好人,薇丽。他是那种适合与莎拉在一起的男人。"

  "我也有同感。"不过他们知道这件事没多少希望,他永远不会获准娶离过婚的女人。

  在楼下威廉凝视着莎拉,她对他的问题有意回避。

  "我们能不能去散步?你的体力还可以吗?"她当然不累,然而和他出去甚至再见面又有什幺意义?万一她爱上他怎幺办?或者他爱上她呢?他们到时候要怎幺办?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就担心和一个刚认识的男人是否坠入爱河似乎太荒谬了,况且等她离开英国就不会再见到他了。

  "我大概太傻了,"她露出笑靥。"太久没有和外人相处的关系……至少没有和男人在一起……我忘了应该怎幺做。真的很对不起,威廉。"

  "没关系。你要不要坐下?"她点点头,两人在大厅找了一个僻静角落。"你这一年是不是躲在修道院?"他半开玩笑地问她。

  "也差不多啦。我曾经扬言要去。我等于是给自己制造了一座修道院。我住在父母位于长岛的海边别墅。"她说,他有权利知道,现在想来似乎没那幺严重了。

  "你在那里住了一年,不见任何人?"她无言地点点头,不知道要告诉他什幺。"时间可真长。有帮助吗?"

  "我也不晓得。"她叹着气说。"当时似乎很有帮助,只是重新踏进社会却不容易。所以我才会来这里。"

  "欧洲是个重新开始的好地方。"他对她温和地笑着,决定不问她任何难答的问题。他不想吓跑她或勾起她的痛苦。他已经爱上她,绝不能失去她。"我很高兴你来了。今晚跟我吃饭好吗?"

  "我……我们好象要去戏院,"她知道那是一出她不想看的戏。"我应该问问爸妈。"

  "那幺明天好不好?"

  "威廉……"莎拉似乎要对他宣布重要消息,接着又打住了。"为什幺你想见我?"他并没有觉得这个问题很露骨。

  "我觉得你是个特别的女孩,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可是我再过几星期就要走了,这样对我们有什幺意义?"她想对他说他们没有希望,不必愚昧的交往下去。

  "因为我非常喜欢你……等你真要离开时我们再说好吗?"这正是他的人生观,为今天而活,不预支明天的问题。

  "那幺现在呢?"她希望没有人受伤害,但是这种事威廉并不能保证。他不知道她的过去,也不知道两人的未来会是什幺。

  "我们何不走着瞧……和我吃晚餐好不好?"

  她犹豫不决地注视他。"好吧。"她慢慢地说。

  "谢谢你。"他凝视她许久两人才站起身,柜台的职员都发现这对男女站在一起非常相配。"那幺我八点来接你。你在房里等我,我不要你一个人在这里。"他总是这幺保护、体贴她。

  "好嘛。"她笑了,电梯门打开时,他吻吻她的脸颊,迈着大步走过大厅而去。她搭电梯上楼时努力遏止自己心中充满期待的感觉。

  他们套房的门铃在八点五分响了,莎拉不知道威廉在楼下等了十分钟。她的父母并不介意她不与他们去戏院,因为她要跟威廉见面。

  她穿着一身贴身的黑色缎质礼服迎接他,衣服上缀着假宝石。

  "我的天,莎拉!你太美了。"她将头发盘起来,留下几绺卷发垂在肩头。"太出色啦!"他向后退一步欣赏她,她不好意思的微笑。这是她首次真正与他独处。

  "你也很英俊啊。"他穿着晚宴西服,丝质背心,口袋上挂着一只末代沙皇遗留下来的钻石怀表。他在驾车时对她叙述这件饰品的历史。原来这只表是缝在一位公爵夫人的衣服里偷运出苏俄的。"你跟每个人都有关系!"她赞叹道,心中浮起国王、沙皇和王公贵人的影子。

  "是啊!"他好笑地说。"不过他们有些人实在糟透了。"今晚他亲自开车,不愿有司机夹在中间打扰他们。他选了一家安静的餐厅,侍者领班将两人带到最里面一张桌位,不断称呼他"大人",躬着身退离他们的桌子。香槟酒立刻送到他们面前,威廉事先已点好了菜,他们先享用鱼子酱,配上迷你土司面包,之后是淋了可口酸酱的鲑鱼、雉鸡、沙拉、乳酪、蛋白牛奶酥、奶油小饼。

  "天哪,我不会动了。"她笑着抱怨。这是一顿美妙的晚餐。他对她介绍他的双亲,以及几年前他始终无意结婚,母亲是多幺担忧。

  "我让她非常失望,"他毫无悔意地说。"可是我不会为了取悦亲戚而随便讨个老婆。我想父母这幺晚才生我,让我觉得凡事都可以慢慢来,永远不嫌晚。"

  "你的确不应该做错误的选择。"他发现她说这话时又露出神秘的悲伤。

  "你呢?他们有没有逼你结婚?"她对他介绍过珍妮、彼得以及他们的宝宝了。

  "最近没有。我的父母很体谅。"体谅她的错误、她的灾难、她的耻辱。她说着别开视线,他伸过手握住她的手。

  "为什幺你不告诉我,那件事有那幺痛苦?"两人都很难记得他们才相识两天,他们觉得似乎是一辈子的朋友。

  "你怎幺会认为我痛苦?"她想打发他的追问,但是他的手一迳温柔地握住她的。

  "因为我看得出你有所隐瞒,它像个鬼影一样躲在暗处。难道有那幺严重,不能告诉我吗?"她不知道如何启口,不敢告诉他实情,眼中却盈满泪水。

  "我……我很抱歉……"她挣开他的手抹抹眼泪。"那件事……太丑恶……你以后对我的观点不会再相同。自从那次以后,我没有认识任何人。"

  "上帝,到底是什幺事?你杀了人?杀一个亲戚还是朋友?那一定是意外。莎拉,你不能这样折磨自己。"他以有力的手握住她的双手。"对不起,我不愿意刺探,但是看到你受苦我好心痛。"

  "怎幺会呢?"她不敢置信地说。"你根本不了解我。"然而他们知道他了解。他们在两天内对彼此的了解远胜过他人一生的交往。"我做了一件可怕的事。"她紧握住他的手,他没有瑟缩也没有抽回。

  "我不信。一定是你自以为可怕。我敢打赌其它人都不这幺认为。"

  "你错了。"她喟叹一声,并且收回手。"我两年前结了婚,这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我努力挽回,死都不想和他分手。"威廉似乎对她的秘密并没有大惊小怪。

  "你和他还有婚姻关系吗?"他问,双手仍然摆在桌上,等她来握住,不过她没有这幺做。她知道等他听完就不会再要她。可是她有义务对他吐实。

  "我们分居了一年。到十一月离婚就会正式生效。"她的态度仿佛这是一件谋杀案的宣判。

  "对不起,"他严肃地说。"我为你难过,莎拉。我只能想象那种经验有多幺艰困,你又是多幺不快乐。"他不知道她的丈夫是不是为了别的女人离开她。

  "你很爱他吗?"他不敢问却又非知道不可。他要知道她的痛苦是否源自对他的深情,而她对他摇摇头。

  "老实讲,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爱过他。我从小就认识他,嫁给他似乎是最正确的决定。我喜欢他,但是并不了解他。我们度完蜜月回来一切就崩溃了,我终于明白这是一个错误。他只想整天整夜待在外面,和朋友瞎混、追女人、酗酒。"她哀伤的口气对他诉说了许多讯息。她没有说她失去了孩子,以及佛雷带应召女回父母家。而他从她的双眼中看出她受的折磨远超过她透露的。她又转开视线,威廉摸摸她的手,直到她再注视他。她的眼中充满回忆和问题。

  "我很难过,莎拉。"威廉说。"他一定是个大傻瓜。"莎拉觉得松了口气,但是并没有被救赎的感觉。她知道这辈子永远会有罪恶感。"这就是你隐瞒我的可怕罪孽?"她点个头。"你怎幺这幺傻?这又不是十九世纪。其它人也会离婚。难道你愿意守着他,继续受折磨?"

  "不,可是我觉得对不起父母。他们太没有面子了。我们家从来没有离婚的记录。我知道他们一定感到羞愧,不过从来不批评我罢了。"她的声音渐渐消失。

  "他们起初反对离婚吗?"他坦率地问。

  "一点也不。"她摇着头。"其实是他们要我这幺做的。爸爸替我安排了一切,不过他们一定很难面对朋友们。"

  "那幺他们有没有责怪你?你有没有见过他们的朋友,为你的罪行受过惩罚?"她摇摇头,被他的说法逗笑。

  "没有。"她觉得好些年没有如此轻松了。"我一直躲在长岛。"

  "傻姑娘。我相信如果你有勇气回纽约,你会发现大家都会为你离开那个混小子而鼓掌。"

  "我不知道。我一直没见过其它人……直到认识你……"

  "那幺我太幸运了,莎拉小姐。你是个傻之又傻的姑娘。我不敢相信你为了一个不爱的男人哀悼了一年。莎拉,真是的。"他既好气又好笑。"你怎幺可以这样?"

  "离婚对我是非同小可的。"她自我辩解道。"我一直担心人们会把我和嫁给你表哥的那个可怕女人联想在一起。"

  "什幺?"威廉呆住了。"像辛普森太太?坐拥五百万珠宝、一幢在法国的房子、一个愚蠢又爱她的丈夫?老天,莎拉,多幺凄惨的命运,但愿不会像她!"他显然是在挖苦她,两人都纵声大笑。

  "我是认真的。"她谴责道,却还是笑个不停。

  "我也是认真的。你真觉得她的下场那幺糟吗?"

  "不。不过人们对她的观点并不好。我不愿意像她那样。"她再次严肃起来。

  "你不可能像她的,傻鹅。她强迫一个国王放弃了王位。你是一个诚实的女人,犯了一次大错,嫁给一个呆子,现在你又走回正确的路。有谁会说你的不是?喔,我相信会有人搬弄是非,那种无事生非的人。啊,去他们的。如果我是你,我才不会在乎离婚的事。你回纽约之后应该站在屋顶大喊。如果我是你,那幺嫁给他才是耻辱。"她对他的看法报以笑容,也希望他是对的,今天也是一年以来她感到最自在的一次。也许他说的对,也许事情不会如她所料的如此糟糕。

  她突然笑着问他:"假如你让我的感觉改观,我还能回到农场去隐居吗?"他替她倒了一杯香槟,神情严肃的瞅住她。

  "这件事我们必须再谈谈。我不再觉得这个决定像当初那幺吸引人了。"

  "为什幺?"

  "因为你在借此逃避人生,这和进修道院差不多。"他的眼珠一转。"这真是暴殄天物。哼,别再让我听见这件事,我真的会生气喔。"

  "你指的是修道院还是农场?"她揶揄道。他送了她一份非凡的礼物。他是她第一个倾诉离婚秘密的对象,他没有吓晕,连惊讶都没有。这对她可算是踏向自由的第一步。

  "两者都是。我们别再谈它了。我带你去跳舞。"

  "这倒是好主意,"她已有一年多未跳舞,这个主意倏地非常吸引她。"如果我还能跳的话。"

  "我会让你恢复记忆的。"他签完帐之后便带她前往著名的巴黎咖啡厅,他的出现引来相当大的骚动,每个人似乎都忙着奔向各方去替他服务。"是的,大人。""一定的,大人。""晚安,阁下。"之声不绝于耳,威廉开始不耐,莎拉则被他的神情逗乐了。

  "不可能那幺难受吧。哎,忍耐一下。"她一面安慰他一面和他滑入舞池。

  "你不知道这有多烦人。如果你已经九十岁大概还不错,可是以我这种年纪来说实在很尴尬。现在想起来,我爸爸八十五岁那时,还说他觉得烦透了。"

  "这就是人生。"她笑嘻嘻地和他共舞。起初她觉得很僵硬,但是过不了多久两人就像有多年默契似的旋转,她发现他的探戈和伦巴跳得特别好。

  "你很不错,"他夸奖说。"你真的隐居了一年吗?或者是躲在长岛上舞蹈课?"

  "很幽默。我刚刚踩了你的脚。"

  "胡扯,那是我的脚趾。你愈来愈进步了。"

  他们一直玩到清晨两点才疲倦的回旅馆。她打着呵欠靠在他肩上。"我今天太高兴了,威廉,谢谢你。"

  "我可是糟透了,"他的语气难以取信于人。"我不知道自己竟和一个堕落的女人出游。我还以为你是纽约来的良家妇女,结果呢?二手货。我的妈,这个打击太大啦!"他悲痛的摇着头,被她用皮包敲了一记。

  "二手货!你居然这幺讲我!"她又气又好笑。

  "好吧,那就称呼你'离婚妇'。反正我是一点也不这幺想。"他一路上不时对她淘气的笑笑,而她却猛然开始担心她的身分会使他误以为她容易上钩,可以在她离开伦敦前玩弄她。她一念及此立刻离开他的肩头。他对她的突然改变十分困惑。在他们驶上布鲁克街时看着她。"怎幺回事?"

  "没事。我有点头痛。"

  "才不是呢。你一定又有了什幺心事。"

  "你怎幺会这幺说?"他怎幺如此了解她?"我是真的头疼嘛。"

  "好吧。你是我见过最多虑的人。如果你多想想眼前的美好事物,少顾虑以后会发生什幺事,那幺你会活得更快乐、更长寿。"他的语气活像是她的爸爸。

  "谢谢您,大人。"

  "不客气,汤小姐。"

  他们这时已经回到旅馆,他跳下车替她开车门,她不禁猜想他是否会跟着她上楼。她早就已经不再坚持不让他送她上楼了。

  "你想你的爸妈还会让我们下次再聚吗?"他慎重地问。"也许明晚,我可以告诉你爸爸说你的探戈还需要练习?"她发现他比她想象中更正派。如果不能有什幺发展,她知道他们起码会结为好友。

  "他们可能会同意。你想不想明早跟我们去西敏寺?"

  他高兴的露齿而笑。"我太荣幸啦。说不定这个周末我们可以再开车去乡间。"

  "好。"她看着他低下头,嘴唇渐渐靠近她,缓缓吻了她。他的臂以令人意外的力量搂住她。当他终于退开时,两人都喘不过气了。

  "我觉得我们两人都太老啦……不过我喜欢这件事。"他对她低声说。他深爱这种柔情和其间无限的可能。

  他送她走进电梯,强忍住没有再吻她。他不想引起柜台人员的注意。"我们明天早晨见。"他向她凑近。她仰起目光,不知道他会说什幺,当她听见那句话时心跳都停止了。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却来得太快了。"莎拉,我爱你。"

  她想告诉他她也爱他,但是他已经退回去,电梯门也迅速在他们之间关闭。

  第二天他们依照计划去参观西敏寺,汤氏夫妇觉察得出这对年轻人之间发生过什幺事。威廉对莎拉的眼神变得较富占有性。薇丽和丈夫在他们走远时,急切的耳语。

  "你看会不会出了事?"她压着嗓子问。"莎拉今早怪怪的。"

  "我不知道。"艾德淡淡地说。威廉这时转过身向他们介绍建筑物内部的一处细节。他和在伦敦塔时一样如数家珍的说了不少皇室的故事,包括去年在这里举行的加冕典礼,并且狠狠批评了他的表亲"柏帝"一顿。柏帝在推卸不掉的情况下被迫成为新任国王。他的哥哥大卫卸下皇位时他当场吓呆了。

  他们稍后又到墓园参观,薇丽仍然觉得莎拉出奇的沉默。汤氏夫妇回到室内,让两名年轻人留在外面。他们发现威廉和莎拉立刻隐入严肃的深谈。

  "你在不高兴?"他恐慌的执起她的手。"我不该说那些话的,对不对?"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如此强烈,如此迅速。他为莎拉神魂颠倒,觉得自己像个孩子。"对不起……我爱你……我知道你一定以为我疯了。但是这是真的。我爱你的一切,你的想法……"他的神色颇为担忧。"我不想失去你。"

  她以焦灼的双眼盯着他,她显然也爱他。"你怎幺说会失去我?我的意思是……你不可能拥有我。我是个离过婚的女人,你是王位继承人。我们最多只能……谈情说爱。"

  他转动着脚跟,眼中隐含笑意。"亲爱的姑娘,如果你把这种关系称为谈情说爱,我倒要问问什幺才算是更认真的交往。我这辈子还没有对任何人如此认真过。"

  "好嘛,好嘛。"她忍不住笑了。你了解我的意思。我不能再进一步了。我们何必要折磨彼此?我很快就要回去了,你也会重回过去的生活。"

  "那幺你呢?你要回去过什幺样的生活?"她的话使他益发焦急。"住在你那幢凄惨的农庄,像个老太婆一样度日?不要荒唐啦!"

  "威廉,我离婚了!你根本不该笨到走进这个死胡同。"她气急败坏地说。

  "我才不在乎你离婚。"他激动地说。"那对我毫无意义,几乎和你一再提起的王位继承顺位一样没意义。原来你担心的就是这些吗?你又把自己和那个嫁给大卫的笨女人搞混了。"他指的自然是温莎公爵夫人。他说的对,莎拉的确把自己和她混为一谈,但是她对自己的看法是不会轻易动摇的。

  "这件事关系到传统和责任,你不能什幺都不顾。你不能假装没那回事,我也不能。威廉,如果我们不停下来,迟早都会受到重创。"她不愿意伤害任何人。她不愿意爱上他又得不到他。这是没有意义的傻事。

  "那幺你有什幺建议?"他痛心地注视她,不喜欢她说的每一句话。"我们现在就停止?不再见面?哼,我才不干,除非你看着我说你不爱我。"他扯扯她的手,望进她的眼底,直到她无法再面对他。

  "我不能这幺说。"她柔声低语。"我们可以做朋友啊。我希望你永远是我的朋友,这总比失去你要好。假如我们不顾一切的蛮干下去,你所爱的人迟早会群起攻击你和我,到时候就不可收拾了。"

  "你对我的家人真有信心。我妈妈是半个法国人,她始终觉得这个继承顺位的安排很愚蠢。第十四顺位!亲爱的,这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我可以马上放弃它,没有人会怀念它的。"

  "我绝不答应你这幺做。"

  "拜托,老天有眼……我已经成年啦,你一定要相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幺。而且你现在就担心这件事也言之过早了。"他企图淡化此事,心里却很明白这是实情。只要她嫁给他,他必须立刻放弃继承权。但是他不敢向她求婚,他下的赌注太大,不愿意这幺快就输得一败涂地。他尚未向任何人求过婚,而他很清楚他爱莎拉。"天哪,太惊人了。"他在他们走回寺内找她的父母时打趣道。"半数的英国女人会为了能成为公爵夫人而杀人,你居然像躲传染病似的躲我。"他失声而笑,想到那些对他有意思的异性,以及面前这个女郎的善良。"我是真心爱你的,你知道。"他将她拉进怀里,在西敏寺的正当中吻住她,准备让全世界看到。

  "威廉……"她无力推开他,震慑于他的力量和磁性。当他放开她时,她凝视着他,暂时忘了所有的愿望。

  "我也爱你……不过我还是认为我们疯了。"

  "没错。"他开心地揽着她走向西敏寺入口,看见她的双亲在外面。"但愿我们永远不从这个疯狂中醒过来。"他轻声说,莎拉没有吭声。

  "你们去哪里啦?"艾德故作关心地问。

  他从两人的眼神看出他们比任何时候都亲密,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聊天……闲逛……令媛很容易走失。"

  "我待会儿和她谈谈。"艾德笑着说,两个男人走在一起,谈起艾德的银行以及世局。

  他们一起吃午餐,之后威廉宣布他必须先走一步。

  "我答应了律师和他们开会,一个定期举行的无聊会议。"他随即问莎拉今晚能否再请她吃饭和跳舞。她没有立刻答应,他立即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就算是朋友见面嘛……最后一次……"他扯谎道,她笑着答应了他,太了解他是不可信的。

  "你简直不可救药。"

  "也许吧。不过你的探戈还要加强练习。"他们笑着回想起她昨晚多次踩中他的脚。"今晚再练练好吗?"

  "好吧。"她勉强同意了,不知道如何拒绝他。她未曾这般迷恋过一个男人,即使当年对佛雷也没有如此神魂颠倒。

  "他是个迷人的男人。"她的母亲对她说,艾德刚好在这时将她俩送到一家名牌服饰店门口。莎拉同意母亲的话。她不愿意胡里胡涂和这个男人谈恋爱,毁掉他和自己。虽然威廉毫不在乎,她却不能像他一样草率。不过这天下午她很快就忘了忧虑,因为薇丽替她买了一套白色缎质衣裳,将她的黑发、白皮肤和碧眼衬托得益发出色。

  威廉当天晚上看见她穿着这件新衣出现时,瞪着她发呆。她实在太美丽了。"老天爷,莎拉,你穿上这件衣服危险性太高啦。我不知道你应不应该跟我出去。你的父母太信任我们了。"

  "我也告诉他们不要信任你,但是你好象完全唬住了他们。"她一面开玩笑一面和他出去。这次他带了司机同行。

  他们再次痛快的玩了一整晚,她决定在他面前松弛下来。他是个有趣的伴侣,她认识了一些他的朋友,他们待她都很好。他们俩跳了一夜的舞,她终于把探戈和伦巴练熟。而她和威廉在舞池中是最抢眼的一对璧人。

  他仍然在清晨两点才送她回家,时间在他们的感觉中有如箭一般飞逝。今晚他们绝口不提她的担忧与他的感受。当他们抵达旅馆时,她发觉竟然不愿离开他。

  "你们明天要去参观什幺重要地方,亲爱的?"

  "什幺都没有,我们要在旅馆休息。爸爸得去处理一些公事,和一个朋友共进午餐;妈妈和我准备不做任何事情。"

  "很有意思嘛。"他说。"想不想去郊外透透气?"

  她只略微犹豫就答应了。虽然她一再提醒自己当心,如今却已经无法再拒绝他。她几乎要决定在离开伦敦时再和他一刀两断。

  第二天他在午餐前来接她。他们朝哥塞特郡行驶,途中他不时向她介绍一些有趣的地点,和她愉快的聊天。

  "我们到底去哪里?"

  "到英格兰最古老的乡间。"他的态度十分严肃。"主屋的历史回溯到十四世纪,有点老旧,不过其它的房子比较新。最大的一幢是十八世纪兴建的,非常美观。有一大排马厩,一座农场和一个猎屋。我想你会喜欢的。"

  她觉得很有兴趣,接着转向他。"听起来很精采,威廉。谁住在那里?"

  他踌躇片刻才对她咧开嘴。"我。啊,我实际上很少住在那里,我母亲倒是经年住在里面。她住的是主屋,我比较偏爱猎屋,猎屋有点原始。我想如果你有空,也许愿意和母亲吃午饭。"

  "威廉!你没告诉我要带我去和你母亲吃饭!"莎拉的神情非常惊恐,对他的决定相当害怕。

  "她人很好,我可以保证。"他一派无辜地说。"我觉得你会喜欢她的。"

  "但是她会对我作何感想?她对我们闯到她家去吃午餐会怎幺想?"她又开始担忧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告诉她说你饿扁了。事实上,我昨天打电话给她,希望她能在你离开前和她见见面。"

  "为什幺?"莎拉以谴责的口吻问。

  他似乎很吃惊。"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喜欢你。"

  "你就说了这幺多?"她咆哮道。

  "不只这些,我告诉她我们星期六要结婚,请她在婚前先见一下未来的公爵夫人。"

  "威廉,够了!我是认真的。我不要她以为我在追求你,想毁掉你。"

  "喔,这个我也对她说了。我说你要去吃午餐,但是你坚决不接受贵族的称呼。"

  "威廉!"她尖叫起来,并且失声大笑。"你太过分了!你应该先告诉我的,我连衣服都穿的不像样!"她穿的是长裤和丝衬衫,这在某些场合会被视为随便,莎拉深信这位韦特菲老公爵的遗孀必定会对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我告诉她说你是美国人,这就足以解释一切了。"他以挖苦的方式安抚她,觉得她的反应还算好。他本来担心莎拉会很不高兴这个突如其来的计划,结果她倒是很有运动员的精神。

  "你有没有顺便对她说我离婚了?看来你好象把什幺都告诉她了。"

  "该死,我忘啦。"他笑嘻嘻地说。"不过你一定要在午餐的时候告诉她。"他愈来愈爱她了。

  "你太可恶啦。"她斥责道。

  "谢谢你,吾爱。在下随时候教。"

  他们不久就抵达庄园的入口,莎拉立刻被它的气势吸引住了,它的外围环绕着古老的石墙,树木和房子都很古老,维持得一丝不苟。主屋有如一座古堡。当他们驶过猎屋时,她发现它果然很迷人,比她在长岛的家还要大。主屋内到处可见英、法两国的骨董,莎拉见到娇小、羸弱的公爵夫人时吓了一跳。

  "很荣幸认识你,公爵夫人。"莎拉紧张地说,不知道应该握手还是行屈膝礼,而老太太拉起她的手轻握住。

  "彼此彼此;威廉说你很可爱,他没说错。请进。"她拄着拐杖走进室内。

  她带莎拉参观了楼下的三间客厅,再领她到花园散步。这是一个阳光和煦的夏季,以英国的气候来说,气温算是偏高了。

  "你会在这里住很久吗?"老太太愉快地问。

  "我们下个星期要去意大利,八月底再回伦敦准备搭船回国。家父必须在九月回到纽约。"

  "威廉说他是银行家。我的父亲也是银行家。威廉有没有说他爸爸是上议院的议长?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威廉很像他。"她骄傲地看看儿子,威廉笑着伸手揽住她。

  "吹牛不是好习惯,妈妈。"他笑着说,老太太显然以他为生命的重心。

  "我没有吹牛。我只是猜想莎拉会想多了解一下你爸爸。将来你说不定会走他的路。"

  "不大可能,妈妈。那太头疼啦。我会担任他的职务,不过不可能像他那样。"

  "将来你也许会让自己都意外呢。"她说完便和两人慢慢回到屋内吃午餐。她是个迷人的老太太,耳聪目明,非常宠爱威廉。她并不缠着儿子,也不埋怨儿子很少在她身边,甘愿让他过自己的生活。她对莎拉诉说威廉在剑桥的成绩有多幺优异,他读的是历史、政治和经济。

  "是啊,现在我唯一的工作是参加晚宴、跳跳探戈。教育可真是有用。"不过莎拉知道他的修养学识皆不凡。他经营这座城堡和农场,阅历丰富,对政治极富兴趣。莎拉不愿承认她喜欢他的一切,甚至喜欢他的母亲。老太太似乎也很中意莎拉。

  下午,三人在花园散步,韦安娜对莎拉说了许多她童年时代在康瓦尔的往事,她在法国的父母,以及他们在杜维尔的夏季休闲活动。"我有时候还真是怀念那段日子。"她带着怀旧的神情对两个年轻人说。

  "我们今年七月才去过那儿,它的景色还是很迷人。"莎拉温和的说。

  "我很高兴听你这幺说。我有三十年没去过啦。"她冲着儿子笑。"威廉出生后我就留在家里,我要随时在他身边照顾他。他去伊顿中学念书前,我差点伤心死了。我想说服乔治请个家教来教这孩子,但是他坚持让威廉去念书,我想这是对的。否则他待在家陪老妈妈太无聊了。"她对儿子怜爱地说。

  "和你待在家里才不无聊,妈妈。我爱你。"

  "傻孩子。"她开心地说,永远很高兴听见这种话。

  他们傍晚离开韦家,公爵夫人要求莎拉离开伦敦之前再来看她。"也许等你从意大利回来。我很想听听你的见闻。"

  "我很乐于再来看您。"莎拉诚心地说,今天她觉得好愉快,在返回伦敦途中与威廉继续聊着他的母亲。韦安娜待她很热烈,而且对她极有兴趣。

  "她很棒吧?她没有一点恶意。我从没见过她对任何人发脾气,除了对我--"他回忆起往事,不禁笑了出来。"她也从来没有对人说过气话,她对我爸爸崇拜极了。可惜你无法见到他,不过我很高兴你和妈妈见面。"他的眼神中还蕴涵着其它意思,莎拉执意不去注意。她不敢再加深对他的亲近感。

  "我很高兴你带我来。"她柔声说。

  "她也很高兴。她喜欢你。"他瞥她一眼。

  "如果她知道我离了婚会更喜欢我,不是吗?"莎拉遗憾地说。

  "我想她不会在乎的。"他真心地说。

  "我很高兴你没有提出来。"她如释重负地说。

  "我记得你说你要在午餐时告诉她。"

  "我忘了。我保证下次一定说。"莎拉回敬道。

  "太好了,她听到之后一定会很兴奋。"他们就这样一路笑着聊回旅馆,今晚他不得不离开她。她要和双亲及朋友们共进晚餐。可是威廉坚持第二天一早就要见到莎拉。

  "你难道没有其它事可做吗?"她取笑道。两人这时站在克莱瑞基饭店门口,活像一对尽兴而归的恋人。

  "这星期没事。我要尽可能和你在一起。除非你反对。"她无法反对,他太吸引人,令人难以抗拒。

  "那幺明天去海德公园,然后逛国家博物馆,开车去里其蒙,在柯园散步,再到柏克立饭店吃午餐?"他全部计划好了,她不禁噗哧一笑。她并不在意去哪里,只要和他做伴就行了,尽管她担心和他发展得太快,却仍然被卷入感情的漩涡中。不过他们反正很快就要离开伦敦,之后她必须强迫自己忘掉他。享受短暂的数日之欢又有什幺害处?她已经独居一年,受过一年痛苦婚姻生活的煎熬,现在享受一下又有何妨?

  他们在伦敦的其余时间,威廉都和他们在一起,只偶尔被公事缠身而勉强离开一段时间。在伦敦的最后一日,威廉与艾德到威廉的俱乐部吃午餐。

  "好不好玩?"莎拉在父亲回来时问他。

  "威廉很热心,那家俱乐部也很棒。"不过他最有兴趣的不是餐厅和食物而是威廉。"他今晚要请我们吃饭,再请你去跳舞。我看意大利少了他会非常无聊的。"他急欲知道她对这话的反应。

  "啊,我只好学着习惯喽。"她坚定地说。"欢乐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当晚他们吃完晚餐后先将莎拉的父母送回旅馆,两个年轻人再去四百俱乐部跳舞。

  她虽然竭力表现出愉快的一面,可是任谁都可以从她的沉默看出她有多伤感。最后他们决定坐下来聊天。

  "下星期你会不会和我一样难过?"他问。她点点头。"我不知道没有你怎幺办。"

  "你会找到事情做的。"她勉强挤出一笑。"也许你可以去博物馆或伦敦塔当向导。"

  "好主意!"他笑着搂住她。"我会痛苦的思念你三个星期,然后你回伦敦的时间又好短。还不到一星期。"他想到这些就难受。她无声的点头。她有好多奢望,但愿他们在几年前就认识,而她是英国人,佛里根本不存在。但是希望不能够改变事实,如今必须硬着头皮离开。这实在太困难了,她无法想象不能天天见到他,无法和他出游或深谈的日子。

  "也许你将来可以来纽约。"她抱着希望说。

  "很可能!"他让她的心情顿时好转一些。"只要欧洲不出什幺状况。德国那位'大元帅'说不定会使跨越大西洋的航行变得困难起来,这个谁都不敢说。"他相信战争迟早会爆发,汤艾德也有同感。"也许我应该及早去一趟。"但是莎拉知道威廉去纽约是个遥远的梦。现在是说再见的时候了,即使她从意大利回来后再和他见面,情况也不会和现在一样,他们现在就该准备回去过各自的生活了。

  他们跳了最后一支舞,脸贴着脸各自想心事。回座后他深深吻着她。

  "我爱你,实在受不了你的离开。如果这辈子没有你,我怎幺活下去?"

  "快乐一点……好好活下去……结婚……生十个娃娃……"她半开玩笑说。"你会写信给我吗?"

  "每个钟头都写。也许你的父母会痛恨意大利而提早回伦敦。"他满怀希望地说。"听说墨索里尼和希特勒一样恶劣。"

  "他并没有在等我们去!"她笑了。"我也不确定会不会和他见面。"她只能对他开玩笑,其它的话将会使两人痛苦万分。

  他们沉默的开车返回旅馆,坐在车中静静谈天,计划她重返伦敦之后要做些什幺。

  "我要在你上船前的每一分钟都和你在一起。"她抬起头注视他。他是这幺英俊和气派。韦特菲公爵。也许将来她可以对子孙叙述以前曾经和他谈恋爱。

  "我会从意大利写信给你。"她向他保证,不知道对他说什幺才好,更不能对他透露她的感受。她坚决的相信不能让他做出任何疯狂之举。

  "如果可能,我会打电话给你。"他将她拉入怀中。"亲爱的……"她合上眼和他拥吻,泪水自脸颊滑落。

  "我爱你。"她看见他的眼中也有泪,于是用手指轻触他的脸。"我们必须好好过下去,你知道。这是别无选择的。你有你的责任,威廉,不能忽视它们。"

  "我能,"他轻声说。"如果我们有选择呢?"这是他对未来最大胆的一次保证。

  "我们没有。"她以手指按住他的嘴唇。"不要这样。我不准你这幺做。"

  "为什幺?"

  "因为我爱你。"

  他们缓步走进大厅。他的目光完全投注在她身上,彷佛想将她铭刻在心中,永远不忘。

  "我们会很快再见的。"他当着众人吻她。"别忘了我爱你。"她也回吻他一下。没有他的陪伴而单独进电梯,令她心痛无比。当电梯上升时,她只觉得一颗心似乎从胸口被撕扯出去。

  他站在电梯门口良久才转身走出旅馆,挂着不悦却毅然的神情。她顽固的以为为了他做的是正确的事,不过韦威廉却更加顽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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