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他去了趟高雄子公司,站在当年他母亲跳楼的那扇窗前,想了许多事。接着他又到了当年他跟似云居住的公寓,那间公寓他一直维持原样,还定期的请人打扫。
而他,已经整整六年没再踏进公寓。
走进公寓的刹那,他跟似云曾经拥有过的一切,仿佛在他眼前重新上演了一次。
他们坐过的沙发、他们一起吃饭的餐桌、他们共同制造的欢笑……所有过往的点点滴滴皆历历在目。
唐奕在公寓里过了一晚,想了许多事,想着跟似云的未来、想着似云说的原谅、想着他的父亲。两天来,他没跟任何人联络,包括似云。
回到台北,唐奕决定向似云求婚,不管似云相不相信他的爱、不管似云爱不爱他,他都要定她了。
就算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才能让似云爱上他,他都不在乎。
原本回公司处理完堆积的公事之后,他便打算去找似云的,可是此刻,嘉羽跟翰翰就站在他面前……
唐奕起身走向两人,疑惑的问着:“怎么了?”
嘉羽实在很抓狂、很想骂人,两个人明明都已成年了,却还老爱玩你追我逃的游戏,她实在很受不了。
可是,谁叫她好像是上辈子欠了这两个人似的,非要蹚进这一池浑水中!
“呐,给你的。”嘉羽没好气的递了一封信给唐奕,立刻牵了翰翰的手走至沙发坐下。
接过信,唐奕毫不犹豫地拆了信。
唐奕:
我把翰禹交给你了,这是我这辈子最困难的一个决定。
可是,为了翰禹着想,你确实比我有能力给翰禹更好的生活。
这些日子,你为了翰禹常常要两头跑,辛苦你了。我考虑了很久,决定将翰禹交给你,我没有其他的附带条件,只希望,将来你不会拒绝我去探望翰禹。
我已经向嘉羽辞了工作,暂时不会出现在你与翰禹的生活中,我想这样会比较好,你们需要时间适应彼此,而翰禹也必须习惯我不在的生活。
对不起,这是我第二次以这种方式向你告别,请你谅解。
云云
唐奕飞快看完了这封不算信的信,他的脑子快速运转着。似云给他的信里,有些什么触发了唐奕,让他的思路瞬间明朗了起来。
将信折叠好,他抬头望向嘉羽,笑了。
“她爱死我了,对不对?”说话的同时,唐奕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快乐过,他无法解释自己是如何想清楚的,可是在看完了似云的信,瞬间他就明白──似云爱他!
否则她不会把翰禹留给他、不会再次逃走,就像当初一样。他无法解释为什么,然而他就是在刹那里领悟了似云对他的爱。
嘉羽笑了,没想到这个感情白痴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变成一个“天才”!
总算可以松口气了,至少有个人终于清醒了。
“你说呢?”嘉羽自在的笑着。
“我确定她爱死我了。”唐奕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就算你对吧!可是现在连我都不知道她到哪儿去了,就算知道她爱死你了又怎么样?”嘉羽不疾不徐的说。
“只要她爱我,其他的都不是问题。而且我想她一定在那里,我会找到她的。”唐奕心里有着强烈的直觉──她一定会去那里,唐奕很有把握的想着。
“我可不可以请问你一件事,你当了七年的白痴,怎么会在短短几分钟之内突然变聪明了?”嘉羽的话,可是一点也不留情面。
唐奕想了三秒钟,才缓缓开了口。
“以似云的个性,她不可能把翰禹留给一个她不在乎的人。”
“她在乎你,不表示她爱你。”嘉羽就是想泼泼他冷水。
“似云太爱翰禹了,而她愿意将翰禹交给我,表示她对我有着更强烈的感情,她知道我想要翰禹,为了顾及我的需要,她可以选择自己忍受没有翰禹的痛苦,这只有一个结论,就是她爱我胜过爱她自己。”
“直到现在这一刻,我才真的相信你是个天才,跟公司里那些八婆形容的一样。”嘉羽的态度有些嘲讽。
唐奕但笑不语。
一会儿,她又接攘着问:“你真的有把握能找到似云吗?”这点她倒是十分担心。
“当然,因为她这辈子注定是我的人了,我自然不会让她有逃走的机会。”唐奕以最坚定的语气说。
嘉羽在唐奕身上看见一股力量,一种极端的自负。奇怪,她以前怎么从没注意到。
以女人的眼光看来,唐奕确实是“人间极品”,难怪办公室里的一群八婆会疯狂的暗恋唐奕,只可惜人家是名草有主了。
唐奕走向翰禹,蹲在翰禹面前。
“翰翰,爹地要去把妈咪找回来,你在小妈咪家住几天,好不好?”
翰禹点点头。
唐奕给了嘉羽一个感激的眼神,起身走向办公桌,拿起电话快速向秘书交代了一些急需处理的事情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办公室。
微凉的风吹拂过似云的发,她静静坐在爱河畔的草皮上,呆怔着。
她的母亲跟父亲在眼前的河中失去了最珍贵的生命,时间好快,十四年过去了。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她就已经淡忘了悲伤的感觉,忘了失去父母的深刻痛苦,忘了当年在医院里那种强烈的空洞与孤寂感。
是唐奕弥补了她生命里的缺憾,重新给了她家的感觉。而此刻,坐在河畔的她,似乎又重新经历了失落的感受。
当她决定将翰禹交给唐奕的那一刻起、当她决定离开他们时,她仿佛再度经历了心被掏空的感觉。现在的她除了失落,再无其他感受。
爱河改变了好多,河边的淡黄色街灯、桥旁的多彩霓虹灯,都跟当年不同了。高雄改变了许多,一如她已不再是从前的她一般。
八点多的夜,感觉还是那样热闹,她看着跨河桥上来往不息的车流,思索着接下来她该往哪里去?这是生平第二回,她完全找不到人生方向。
似云望着金光粼粼的爱河,叹了口气。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她身后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有那么几秒她忘了呼吸,她不敢循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因为她无法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是真实的,而非出于她的想像。
“云云,真的不让我坐你身边吗?”
似云身后的人,再次开了口。
这回,似云总算转过头,一眼看见唐奕,她惊讶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于眼前站着的人,她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她没告诉任何人她的去向,包括嘉羽。怎么可能?唐奕不该在这里出现,他人应该在台北啊!
唐奕将右手伸向似云,她看了片刻,被动的将自己的左手交到唐奕手里。
倏地,她整个人被拉了起来。而唐奕似乎是有意的用了过强的力道,将似云直接拉进了他的怀里。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唐奕的下颚靠在似云的头顶。
她完全瘫软在唐奕的怀里,动弹不得,她好想就这么赖在唐奕的怀抱里。
“我一定在作梦……”似云说得虚弱。
“傻瓜,你希望这是梦吗?”唐奕笑得温柔,此刻他像是拥有了全世界,因为云云就在他身边,因为他再也不会失去她了。
“不希望……”在当下,她真的愿意什么都不在乎,去它的自尊与骄傲,她不想再探究唐奕给她是不是同情,重要的是唐奕就在她身边。前一刻的失落,在唐奕出现的这一刻立即获得填补。
唐奕稍稍松开了似云,因为他想看清楚她脸上的每一分表情。
“后悔了吗?后悔把翰禹交给我了吧?真是傻瓜,翰禹给了我,你一个人怎么办?”唐奕的话里有着轻微的责备,而责备的背后隐含着深深的心疼。
似云摇着头,无法言语。其实失去翰禹或者唐奕,对她来说都一样不好过。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没告诉任何人。”似云转移了话题,不过这也是她最为疑惑的问题。
唐奕认真的眼神探进似云充满疑惑的眼底,他给了似云一个坚定无比的笑容,像是一个承诺。
“我以为你会了解,当你见到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知道了,不是吗?”唐奕没有正面回答似云的问题。
“知道什么?”似云头抬得更高了,想看清楚唐奕的神情。
“唉,为什么在感情上你就像个小傻瓜呢?我一直以为你是聪明的。不过话说回来,在感情上我也一直是个笨蛋,否则我们也不会白白浪费了七年。”
唐奕伸出手,轻柔地拨开似云脸上让微风拂乱的发丝。
“云云,我爱你。你从来都不知道吗?”唐奕万分肯定的给了似云一个答案,又接着说:“就因为我爱你,所以才找到了你。”
似云睁大了眼,满脸无法置信的表情,她摇了摇头,喃喃低语。
“不,你不可能爱我的,不可能!我们只是太过相像了,有太类似的遭遇,你只是同情我而已。唐奕,不要说你爱我,不要说些连你自己都不确定的话。”说完,似云顺势低下头,不想让唐奕看见她眼底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她在爱河畔由傍晚呆坐到夜幕低垂,想来想去就是唐奕对她好、对她的同情,以及由同情累积而成的感情。
唐奕爱的不是她,他爱的不过是自己的影子,而她正巧就是那个影子。
“傻云云,如果我爱你只因为我们的境遇相似,你有算过天底下有多少女人的境遇跟我相似吗?那我又该去爱多少女人?你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念头呢?我爱你,因为你是你,没有其他的原因,更不是因为同情。”
“你能试着了解吗?我对你的爱情若建立在同情之上,七年前我就不会选择离开你;我若同情你,就不可能丢下孤单的你。你从没想过我离开你的原因吗?”
唐奕不舍的叹口气,用力地将似云揽进自己的胸膛,恨不得此刻能给脆弱多疑的她所有的力量与勇气。
被动地靠在唐奕的胸膛上,似云的脑子一片混乱,她所能做的只有摇摇头。
“十四年前,我跟着一大堆记者走进你的病房,那时的状况混乱吵杂。可是很奇怪,当我第一眼看见躺在病床上的你,周遭的一切突然跟我失去关连,我好像闯进了你的世界,那里一片寂静。尽管病房里人声鼎沸,可是我却恍若未闻。”
“我看着你静静躺着、静静流着眼泪,一切变得好安静,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那年你才十三岁,我甚至还不认识你,你却有足以影响我的力量。我想,在那一刻我就爱上你了。”
唐奕收紧了双臂,将似云揽得更贴近些。当记忆走回十四年前,他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活生生的沦陷在爱情的流沙里而不自觉。
他接着又说:
“七年前的那个夜晚,你让一个男生载回家,我从阳台上看见他吻你,那一刻我发现自己强烈的忌妒那个跟你年龄相仿的男孩,强烈的忌妒让我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我在毫无理智的情况下占有了你。隔天早晨我不得不做下这辈子最痛苦的决定──离开你。”
“因为我没把握自己能安安分分的待在你身边,而不去侵犯你。看着你却无法拥有你,对我才是最大的折磨。所以,我决定离开你,你那么美好、那么年轻,应该要好好享受青春、享受生命,我不能自私的牵绊住你。”
“我到美国之后,你写信告诉我,你不再需要我的照顾了。收到你的信,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台湾,回到我们住的公寓,我在你的房间整整待了两天,在那两天里我拚命说服自己要放手、要让你自由。两天过去后,我再度离开台湾。”
他停顿了半晌,为了自己曾有的“无知”想法,竟然想将幸福让出去的可笑念头而发怔。面对爱河河畔,他笑了,笑得有些无奈。
“我常想,如果我再年轻个七、八岁,我们之间会不会有所不同?也许我们早已经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
“云云,我爱你,也许是用了你无法体会的方式在爱你,但是相信我,如果现在我离开而能让你拥有幸福,我仍然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因为我爱你,希望你幸福。当你将翰禹交给我,我才真正明白能给你幸福的人,只有我。因为,你也爱我。”
在唐奕怀里的似云,脸上的泪早已狂泛似水。她从来不曾想像过这样的画面,从来不曾想像过唐奕对她竟也有着深刻的情感……
“如果我这些话能让你有一点点相信我,相信我是真的爱你而非同情你,我会很高兴。如果你还是不愿意相信,也没有关系,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向你证明。别哭了,我的云云,你再继续哭下去,爱河就要氾滥了。”
唐奕爱怜的以指掌抚顺似云的长发,淡淡的发香顺着微风送进了他的鼻间。他静默了下来,享受着眼前的踏实感。
直觉告诉他,从这一刻起,他是完完全全拥有了她。
片刻后,似云由唐奕怀里抬起头来,犹豫的问道: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此刻,她的胸臆间除了唐奕给她的满满幸福感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事物了。
“看在我从遥远的台北追到这里的份上,你可以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吗?”唐奕的眼神闪亮,里头仿佛藏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想法。
似云像是让人催眠了般,被动的点点头。
“你愿意?不后悔?”
她再次点了点头。
唐奕露出一个灿烂而完美的笑容,似云有些看傻了。眼前的男人真的爱她吗?她不由得有些迷惑而动摇,尽管他先前的话还在似云的耳畔萦绕,她仍是有那么些无法置信。
“我的愿望是:请你向我求婚。”
“啊?”
似云有一阵错愕,努力搜寻他脸上可能存在的玩笑成分,却发现唐奕脸上除了认真,还是认真。
“你是认真的?”似云半信半疑的问着。
“当然。”唐奕的回答简洁有力。
“为什么?”
“如果你向我求婚,就表示你是心甘情愿要嫁给我,不是我勉强你。我需要你给我一点信心,你知道的,我真的很介意自己大你十岁,怕自己无法给你幸福。如果你能向我求婚,就表示你对我有信心,相信我能给你幸福,而你对我有信心,我就会对自己有信心。”
唐奕想给似云一个最真诚的微笑,无奈他的笑泄露了一丝坏坏的成分。
这算什么歪理?
“好吧。”明知是歪理,似云还是答应了。很多事没有道理可循,他们浪费了那么多年,此刻实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似云清了清喉咙──
“唐──”她突然停了下来,一会儿又开口了。
“我到底该喊你唐奕?还是唐翰廷?”似云装迷糊,事实上她还是比较习惯喊他唐奕。
“都可以,只要你高兴。”唐奕耸了耸肩。
“好吧,唐奕先生,你愿意娶我吗?”似云很正式、很正式的开了口。
出忽意料之外,唐奕突然放开她,单膝下跪,全然不顾爱河畔往来行人投来的奇异目光,他用着再认真不过的语气说:
“我的公主,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很荣幸能为你服务一辈子,谢谢你愿意要求我娶你。我唐奕对着爱河的天地发誓,今生今世爱你不渝。”
唐奕说得很大声,像是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听见似的,似云则能感受到两颊正火热的燃烧着。而路过的行人听见、看见这一幕,则投以好奇却祝福的微笑。
“好了好了,你赶快起来了啦!好多人在看……”
唐奕站直了身,俯首靠近似云,低声的说:“那我们就更应该满足观众们的好奇心了,对不对?”
在似云还无法意识到唐奕的企图前,下一秒,她就让唐奕深深的吻住了。
世界在此刻变得缤纷而绚丽,只剩他们两人的吻,与微微的河风仍缓缓的吹送着。
※ ※ ※
台北,一样是阴沉沉的天气,阳光一样吝啬的露个脸。
整个早上,唐奕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公司的事,下午空出来的时间他则忙着准备结婚的事情。
他丢了一个广告企画案给似云,让她忙得没空理他,这样他才能自作主张的决定一切结婚的相关事宜,因为他要给似云一个最美的婚礼、一个最美的惊喜。
当然啦,他也不是这么全然独裁的,他会留下一小小部分让似云自己做决定,那就是婚纱款式,他决定让似云自己选择,其他的事则一手包办。
至于婚礼的日期,他早就决定好了,那就是下个礼拜天。
因为他的耐心只剩这么多,要他忍耐到下个星期天已经是极限了。
※ ※ ※
另一头的似云,在草草吃过唐奕要人送过来的中餐后,又认命的回头做唐奕交代的事。
天知道唐奕安的是什么心,一回来只丢给她一句:一切都交给我。
然后,没多久他就丢了个大案子给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想把她给累死?昨天晚上,他们才……
算了算了!没事想到昨天晚上干嘛!想着想着,她几乎能确定自己的脸烧红了……嗯……关于昨天晚上,的确是非常累人,不过也……非常……嗯……享受吧。
停!她命令自己停止想像那些限制级的画面,强迫自己回到工作上。
就在似云努力想将思绪拉回到公事时,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请进。”似云抬头等待进门的人。
当她看清楚进门的人时,有片刻的惊愕。然后,她很快的站起身,走向进门的人。
“对不起,突然来打扰你。”似云正愁不知该说些什么,对方倒先开口了。
“不要这么说,请问有什么事吗?”
“方不方便占用你一些时间?”
“别这么客气,我们坐下来说好了。要不要喝些什么?”
似云有满腹疑惑,面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士,她实在不知道她的来意。
“不用为我张罗了,说完话我就会离开了。”
两人都坐上了沙发后,有几秒钟的尴尬。
“很抱歉这么唐突的来打扰你,我先自我介绍好了,我的名字是方倩桦,我猜唐奕在你面前一定只会说“那个女人”吧。”她微微的笑了,笑容里有一丝尴尬与自嘲。
似云对她的话不知如何回应,只好选择沉默。
“我来,是想请求你一件事。”
“如果我能帮得上忙,一定尽力。”似云仅见过她一次,上回唐奕带她跟翰禹回家的那次。
“唐奕对我有很深的误解,我能体谅。可是,他完全误会了他的父亲。”她又笑了,却有着明显的苦涩。
“他的父亲,完全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样。我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这样爱一个女人,直到我认识唐奕的父亲,我才知道,爱原来是这个模样。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他有那么一点爱我,哪怕只有一丁点也好,至少我在面对唐奕的恨意时,可以当之无愧。呃,很抱歉,没头没尾的跟你说这些。”
似云摇摇头,表示不会。事实上,她多少可以理解方倩桦的意思。只是,唐奕的说辞跟方倩桦之间似乎有些许落差。
“翰廷告诉过你,他的母亲是怎么过世的吗?”
似云点头,算是回应了她的问题。
“那好,这个部分我可以跳过了。他是不是告诉你,他的母亲因为看见我跟他父亲拥抱在一起,受不了打击才跳楼轻生?”
似云再度点头。
“很多时候,要爱一个人不难,真正困难的部分在于相处。那天的事,只能说是个悲剧,一个不该发生、却又不幸发生的悲剧。我跟唐先生之间是清清白白的,自始至终没发生过什么,从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我想也会如此吧。你愿意相信我吗?”她语气里的苦涩转浓了几分。
她眼里有着祈求与真诚,看着她,似云肯定的点了点头,她愿意相信方倩桦的话。
“谢谢你。从来没有人相信我跟唐先生,除了我们自己之外,你是第一个愿意相信我们的人。悲剧发生的那天早上,唐先生跟唐太太隔着电话大吵了一架,吵架的内容不外乎是唐太太怀疑唐先生在外头有女人。”
“挂了电话之后,唐先生勉强自己打起精神,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公司的事情,他还不忘交代我订法国餐厅跟花,事实上那天他包下了整间餐厅,他告诉我,那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打算用一整晚的时间说服唐太太,他爱她,他的世界只容得下她一个人。他说,如果唐太太再不相信他,他就要去跳楼了,没想到……”
方倩桦幽幽地叹口气,而似云则听得痴了。
“唐先生是我见过最认真、负责的男人,他努力工作只为了给家人更好的生活,只可惜唐太太无法理解他这份用心。那天中午,要离开办公室之前,他把我叫进办公室,跟我说了那些话。我知道他是认真的,所以我安慰他,唐太太一定会被他感动、一定会相信他的。”
“我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因为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紧张。一个男人可以面对各样状况而无惧,面对自己在乎的女人却束手无策,他是真的爱她。我想,在那一刻他也需要勇气吧,所以在我抱着他的同时,他也回抱了我。可是我发誓,在那个拥抱里,没有任何男女之情,就算有,也只是我一厢情愿。接下来发生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了。”
似云有着好深的震撼,对于方倩桦的话,她全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也许是过度悲伤,那天晚上唐先生一个人到了法国餐厅,他一样点了两份餐,甚至对着对面空位敬酒、说话,仿佛他的对面真的坐着唐太太,他甚至偶尔会笑。一直坐到餐厅快打烊了,他整个人终于崩溃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哭得很伤心,我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会这样哭泣,特别是他,在我心里他一直是打不倒的超人。他一直哭,就连服务生都不好意思跟他说,餐厅已经到了打烊时间。餐厅的老板认识他,很好心的不去打扰他。”
“他大概哭了两、三个钟头吧,最后因为体力透支而晕倒了。我一直站在餐厅外面,看着他、陪着他哭,直到他晕倒了,我才进了餐厅,将他带回家。”
讲话的人哭了,听话的人也跟着哭了。两个人浑然未觉,门外站了许久的另一个人。
“隔天我看见的唐先生又变成另一个人,一个完全失去情感知觉的人。他用最快的速度处理了唐太太的后事,然后将自己完全投入工作里头。有一回,他突然告诉我,他在这个世界仅剩的责任就是翰廷了。他什么都不能给他,唯一能留给他的只有事业,所以他尽了全力去扩充永堂集团,因为这是他唯一能为翰廷做的事。”
“翰廷对他的不谅解,他从不解释,因为唐先生认为这是他应受的惩罚。他一直活在想赎罪的自虐生活里,除了工作,他回到家唯一会做的事就是对着唐太太的照片发呆。”
似云的泪落得更急了,她真的不懂,相爱的两个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下场?
方倩桦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花了些许时间平抚翻覆的情绪。
“我常想,如果唐太太地下有知,一定十分后悔自己轻生的决定。翰廷接手公司后,唐先生一度放弃了复健治疗,一直到你跟翰禹出现,才给了他重新活下去的勇气。为了他的孙子,他现在每天努力做复健、按时吃药。我今天之所以来找你,对你说这些话,是希望你能劝劝翰廷,偶尔回家看看唐先生。”
“为什么你不当面告诉唐奕这些话?”似云问。
“你认为他会相信我吗?在他眼里我是个害死他母亲的狐狸精,而狐狸精的话是不具丝毫说服力的。”方倩桦低声而无奈的说。
门突然让人一把推开,站在门外的人着实震惊了门内两个泪痕斑斑的女人。
方倩桦惊慌的起身,语气更进一步地泄露了她的慌乱。
“对不起,我不是……”
唐奕粗率的打断了方倩桦的话。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
“你何不回家看看?看看你的父亲现在在做些什么,我猜他一定是对着你母亲的照片说话。”
“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串通好了,要演戏给我看?”唐奕的态度粗鲁而无礼。
“我并不知道你会出现啊!”方倩桦慌乱的情绪有些回稳了,翰廷愿意跟她说话,至少就是个开始了。就算他今天不回去,总有一天他也会明白自己父亲的为人,只希望一切不会太迟。
※ ※ ※
唐奕几乎是架着两个女人,往阳明山别墅直冲而去。
三个人走进偌大的宅第,各自怀着不同的心事。
方倩桦很庆幸这一天终于到了,换成翰廷面对他的悲伤,而不再是她。
但是,她也相信,这间屋子的悲伤情绪很快就会过去,换上的会是盈盈的笑声与幸福。当然,届时也是她退场的时候了。思及此,一阵落寞袭上心底。
唐奕一秒也没迟疑的冲往二楼──他父亲的房间。
站在门外,门仅微掩,他可以轻易听见房内传来的低语声。
“小颐,我就快可以不用拐杖走路了,到时候我一定带我们的孙子去看你。他好可爱,就像翰廷小时候一样,聪明又懂事。”
“本来,我想赶快去陪你,你一个人一定很寂寞,可是我们有孙子了,我想好好陪陪他,带他到处去玩,你会不会怪我?我想你一定不会,因为你是那么爱小孩。”
“我知道你一直怪我不让你生第二胎,因为这样你才怀疑我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我的傻小颐,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怎么还看得见别的女人?我不让你生第二个小孩,是因为你在生翰廷的时候难产伤了子宫,医生说你再也不能生育了。我不敢告诉你,是怕你受不了,只好假装要求你避孕。”
“傻小颐,我要是知道你会想不开,我也不会……”
低语声突然沉寂下来,一会儿似乎传来啜泣的声音。唐奕的心霎时揪紧了,听见这样的话,他逐渐明白一件事,这辈子他可能很难原谅自己了。
不消片刻,又是一阵低语。
“每天都跟你说重复的事情,你一定烦了吧?没关系,很快你就不会烦了,等我可以走路以后,我要带我们的孙子四处去玩、四处拍照片,到时候你每天都会听见不同的新鲜事。”
“不过你得先帮我想想有什么好方法,能让翰廷同意我带孙子出去玩,唉,这可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也许找我们的媳妇比较有可能,她实在是一位乖巧的女孩子,你一定也很喜欢她吧!我……”
唐奕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毅然推开房门,走到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面前,二话不说的跪在老人面前。他说不出话,只是任由愧疚的眼泪直流。
“翰……廷……”唐永雷惊愕的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爸,对不起,我不知道……”唐奕埋首在老人的膝上,哭得愧疚而难过。
他从没想过,他的父亲有这么多的苦衷,从没想过他的父亲是如此执着的一个人。他从没了解过!而他,究竟做了什么该死的事情。
十几年来头一回,唐永雷脸上露出真正宽慰的笑容。
“谢谢你愿意原谅我,我还在烦恼该怎么开口跟你要孙子呢。”他试图用轻松的口气说话,想淡化伤感的气氛。
“爸,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想到那些他曾做过的事,便令他愧疚得抬不起头。
“翰廷,不需要感到抱歉,过去都过去了,什么都别说了,我都了解。”
似云在这一刻走进了房内,也跪在唐永雷的面前。
“快点起来,两个人都起来。”
“爸,我们要结婚了,请您为我们主持婚礼,好吗?”似云说道。
唐永雷开心的笑了,喜悦重新点亮了他的生命。
“好、好、好,就冲着你喊我一声爸,什么事都好。”
站在一边的方倩桦终于放下了多年来背负的心中大石,流下了欣慰的泪水。
“还有一件事想请爸爸答应。”似云再度开口。
“你说,别说一件,就算一百件事,爸爸都答应你。”
“想请爸爸同意我们一家三口搬回来跟您住,好吗?”
唐奕感激的望向似云,他知道似云是了解他的。
“你们真的愿意?”唐永雷的眼里泛着泪光,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一天。
“希望爸爸能同意。”似云说得坚定。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唐永雷眼底的泪光,终于满溢而出。
唐奕转向一旁站着的方倩桦,真诚的说:
“方阿姨,以前是我不懂事,请你原谅我。我想请你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这样我父亲要带翰禹出去,有你能陪着他们也比较好。你愿意吗?”
“我不能打扰你们的生活……”
唐永雷将手伸向她,握住她的手。
“一起住吧。谢谢你带他们回来。”他是了解她的,正如同这些年他了解她的情感,只是视而不见罢了,希望她还愿意给他弥补的机会。
方倩桦点了点头,一种无言的默契在两人之间交流。
刹那间,四个人紧紧的拥抱着彼此,对于失而复得的情感,他们都有着无法言喻的强烈情绪,而拥抱成了最好的表达方式。
幸福,原来就是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