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令襄在周克诚面前坐下。“你不应该找我出来的。”
“情况怎么样了?”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他认出了我!他知道我就是五年前的杜娴绫。”
他眼睛眯起,神情变得谨慎。“那他怎么说?你没告诉他关于我的事吧?”
“没有。”她拿下墨镜,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昨晚丛皓离去之后,她一直辗转难眠,反复思索着该如何向他坦承一切。她不想欺骗他,即使她可以预见他知道真相之后的反应,她也愿意承受随之而来的报复,毕竟这是她欠他的。
但是,她该如何面对克诚?无论如何,周克诚总是她的朋友,他的公司正面临拱手让人的危机,她不想看着他从意气风发的青年企业家变成一无所有,周克诚也绝不会如此轻易便接受失败。
她陷入了两难的矛盾之中!
周克诚先是皱眉,然后往后靠向椅背。“他有没有将他们打算买下J&M的事情告诉你?”
“当然没有!他一向很少和我论及公事,更何况他已经认出了我就是杜娴绫,更不可能将这种公司机密告诉我。”:
“这还很难说。只要他没查出你和我的关系,我们仍然有机会扳倒他。”
“你有没想过,这次的情况和上回不同,他已经知道了我的
身份。”缪令襄打断了他。“一旦事情败露了呢?如果他知道我们的目的,你认为他会放过我吗?我不可能逃得过他的报复。”
“你想太多了!”他微笑了起来,目光狡猾地道:“就算他知道你是杜娴绫又如何?他只知道五年前那个神奇消失的女人又回来了,正打算找他重续旧情,他根本不可能怀疑到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更不会知道我们的计划。”
她迟疑了半晌。“我不想这么做,克诚。”她静静地道:“我要退出。”
周克诚沉下脸,“你是什么意思?你想反悔?”
“我只是……不认为这么做是恰当的。”她用一手撑住额头,觉得头似乎更痛了。“一个五年前曾经不告而别的女人,他不可能认为我只是回来找他重续旧情那么简单;他不可能笨到相信我第二次。”
“是吗?碧姨告诉我的可不是这样。她说丛皓昨晚还来找你,而且和你状似亲昵。”见她脸庞乍红,他嘲讽地接了下去,“既然丛皓已经认出你就是那个五年前欺骗过他的女人,为什么他没:有如你所说的报复你、反而还和你热情拥吻?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根本还对你旧情难忘。”
“你错了,他只是想惩罚我。一向只有他甩掉女人的份,他的;自尊心不允许女人主动甩掉他。”她咬咬唇,眉峰微拢。“克诚,我真的不想……”
“别再三心二意了,令襄。”他截断她的话,神情显得十分焦躁。“只要他没有查出我们的关系,我们的计划就要继续进行,绝不可能中途退出。”。
“我不认为这能改变任何事实。”她幽幽地道。
“就算如此,我也要让他吃点苦头,削削他的气焰!”周克诚微微咬牙,目光阴沉地道:“我们的人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就等着他乖乖上勾!我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我的计划,这件事非干不
可!”
“如果我不合作呢?”
“如果你不合作,我会派其他人接替你的工作,到时我可就不能保证我雇用的人用什么方法对付丛皓了。”
那狠毒的表情令缪令襄刷白了脸。“你想怎么做?”她呼吸急促,声音低哑地道:“为什么你就不能接受失败的事实,克诚?商场上胜败乃属平常,那并不丢脸!”
“我没有失败,我也不会失败!”他一拳击向桌面,低声咆哮道:“是丛皓逼我的!如果不是他,我们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如果没有他,我今天还会是一家获利颇巨的公司负责人,司权也可以顺利还清他的债务,而不是让你承担他身后的一屁股烂账。”
“司权的债务是他自己的问题,你也是!运用投机的方法赚钱原本就有风险,你把自己搞到负债累累周转不灵,只能怪你自己野心太大、怨不得任何人。”
“少跟我说教!你不是男人,怎么会了解眼见就快爬上峰顶,却被人狠狠拉下来的感受?”他恶狠狠地道,目光紧盯住她。“我在等你的答案!”
她强压下颤抖。“如果我无法让他改变主意呢?”
“那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件事情发生,必要时——杀了他!”
缪令襄倒抽了一口凉气,瞪视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看来十分吃惊。”周克诚冷冷地道,嘴角浮起一个阴恻恻的微笑。“怎么,害怕我杀了你的心上人?即使过了五年,你的心还是在他身上、舍不得我动他一根寒毛?”
“你不会这么做!”
“狗被逼急了也是会跳墙的,你大可以试试看。”
见她脸色更加苍白,周克诚缓缓地笑了。
“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步棋,若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这么做。我之所以找上你来这招美人计,只是想给丛皓一个警告罢了,让他收敛一下他的气焰,警告他别太嚣张;但如果换个人,我就无法保证他的安全了。”
缪令襄紧紧地闭上眼睛,极力压抑住内心的惊慌。她了解周克诚的个性,这些年来的商场闯荡早已蒙蔽了他的心智,让他变得自私贪婪,成了一个为了利益和生存可以六亲不认的魔鬼。如果逼急了他,他真的会这么做!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克诚?”她哑声说道。那个曾在她少女时代的心灵占有一席之地、年轻有为的白马王子,怎么会变得如此丧心病狂?那张曾经斯文俊秀的脸变得如此狰狞而陌生,她根本不认识他了!
“你得去问丛皓干了什么好事!”周克诚冷嗤一声,目光紧盯在她脸上。“别忘了,保住我的公司对你也有同样的好处,想想我答应给你的报酬,想想缪桀、还有你承担你父亲和司权的债务。你要继续,还是要我找别人接替你?”
她握住拳头,极力平复激动的情绪。
“好,我答应你继续进行下去。”见他挑起眉毛,她调匀呼吸,冷静地迎视着他。“我会尽我的力量说服他答应你的要求,但我同时要你保证他毫发无伤。”
他没有马上回答,脸上浮起一个深思的微笑。
“你这么急于保护他,该不会是让我说对了,你对他还旧情难忘吧?”他过了半晌才慢吞吞地道。
“我只是不想背上帮助谋杀的罪名,看着你进监牢。”她的声音冷静到连自己都感到满意。“丛皓死了对你没有好处。别忘了巨擘集团的雄厚背景,如果他出了意外,你绝不可能逃得过警方的追查,他的合伙人绝不会放过你。”
望着那个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一个阴森的笑意泛上周克诚的唇角。
他的大网已经撒出,接下来就等着大鱼自动上钩了。
***
缪令襄斜倚着栏杆,视而不见地凝视着庭院摇曳的花草。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了,微凉的夜风吹拂过她的发梢和脸庞,带来些微的凉意,然而她却丝毫不觉。自从早上和周克诚交谈过后,她的思绪一直处在极度混乱的状态下。
她原本打算向丛皓坦承一切,但经过一整天的紊乱思绪,她根本无法冷静的思考。情况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单纯了,她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但她必须考虑到缪桀……
还有丛皓!她不可能任周克诚的计划进行,却又无法漠视他的威胁。她该如何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她陷入了绝望的深渊之中。
“为什么不开灯?”
缪令襄惊跳了一下,朝声音来源望去,丛皓正站在客厅门口,高大的身子几乎塞满了整个门框。她用手挡了一下突如其来的灯光,待适应了光线之后,才从落地窗外的阳台走了回来。
“我在……想一些事情。”她勉强一笑,看着他合上门走了进来。
虽然她的表情看来平静,但丛皓看得出她眼里隐约闪烁的不安和惊惶。她显然极力想装作若无其事,所以他并不打算揭穿她的伪装。
“缪桀呢?”他环视一下四周,随意地脱下西装外套搁在沙发椅背上,姿态轻松而闲适。
缪令襄微松了口气,希望他没看出她在平静的外表下有颗纷扰的心。
“他……我暂时让他待在保姆家。”她避开他的眼神,希望能借此稳定自己有些慌乱的情绪。她走到酒柜前去倒了两杯酒,将一杯递给他。
“酒里没有加什么东西吧?”他挑起眉毛问道。
“如果你不信任我,可以倒掉它。”她猛地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然后开始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丛皓低咒一声,向前拥住她,让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你不该这样喝酒。”他取走她手上的酒杯。
“我需要它帮助我镇定情绪。”
“如果你不心虚的话,就不需要。”
她抬起眼来看他。“我只是需要勇气。”她轻声说道。
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咳嗽稍歇,缪令襄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将自己沉入沙发里,暂时享受他在她颈后的细微爱抚,感觉他的手挑弄着她肩上垂落的发丝。他曾经深爱她的长发,喜爱那丝缎般的触感穿过指尖的感觉;当她绾起来时,他的手总会戏谑地挑散它,大手盈满她的发丝,将她拉向他……
她睁开眼睛,不自在地移动一下身子,但他的手却未放开。他的眼神告诉她,他们都想起相同的事。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她低声说道。
“我是想过。”他沉沉地道:“理智告诉我,你的话根本不可信,来这一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你不可能告诉我实话。”
她垂下睫毛。“但你还是来了。”
“是的。我想看看你要给我什么样的震撼和理由。”他扯松领带,啜了一口杯中的酒液。“说吧,编一个能够让我信任的故事说服我。”
“我……”说啊!缪令襄张开口;她要告诉他,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克诚正打算对他不利士他必须先有个准备。
然而她却无法说出口。他如炬的目光紧盯住她,表情严厉且满含讥诮,几乎令她无法出声。“我不会编故事欺骗你。”她哑声说道。
“最好是如此。”他的唇角微微扯动,声音冷漠。“你要告诉我,五年前你不告而别是因为你爱上了别的男人?或是出现了新的猎物,你急于去证明你个人的魅力?”
他突然攫住她的手,黝黑的黑眸变得阴鸷。“该死!既然你离开了,为什么又再次出现?来测试我是否会再上一次当、当一次傻瓜?”
她感到喉咙哽住,泪水涌上眼眶。“我以为你不会在乎。”
“我不在乎,我只是不喜欢感觉自己像个傻瓜,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她泪光盈然的模样能令铁石心肠软化。丛皓伸出手指抹去她颊上的泪水,粗哑地嘲讽道:“告诉我,离开我之后,有多少男人见过你这副模样?你就是用这一招让男人拜倒在你裙下,继而达到你的目的吗?我是第几个傻瓜?”
缪令襄倏地起身。“你一定要这样吗?既然你不相信我的话,那我们也不必谈了。”她厉声道:“滚出去。”
他的目光深沉。“会的,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你爱过我吗?”
原有的怒气陡地消散!她咬住舌头,阻止自己冲口而出令自己后悔的话。“这重要吗?这些年来,我想你也并不寂寞。”
“但我需要知道。”丛皓往她靠近一步。“这些年来,你想过我吗?还是忙着应付别的男人?”
“就算是又如何?反正你不会相信。”她冷冷地道,疲倦地一挥手。“你走吧,好吗?我累了。”
“休想!”他粗嘎地道,一手握住她的下颚不让她转开。“我希望能说服自己那只是一段韵事,你就和别的女人一样,但是我做不到。为什么你能令我产生这种感觉,令襄?我曾经相信你和我一样,和我投注了相同的感情,然后到头来却发现我从头到尾只是个一厢情愿的笨蛋!”
他的声音冷酷,字字敲进她的心坎里,她想挣开,他却不允许。
“求求你别这样,丛皓。”她嘴唇颤抖地说道:“这不是我要你来的原因。我有我的苦衷,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也许有一天。”
“你以为我会再上当?”丛皓暴躁地道:“我现在就要知道答案!告诉我。”
她咬住下唇,闭上眼睛,泪水由紧闭的眼睑溢出。他低吟一声,伸臂拥住她,将脸埋进她的颈项。
“别哭,我一切都依你,但你休想再不告而别。”他声音浓浊地喃喃低语。
“我不会。”她热切地道,手臂环住他的脖子,然而他却将她推开了一臂之遥,眼神炽热地注视着她。
“你一点都没有变。”他低声说道,声音近乎耳语。“你就和我记忆中一样,那么甜美无邪,美丽诱人;天知道我为什么忘不了你!你只在我的生命里出现了三个月,却成了我心中无法驱离的魔鬼,你对我下了什么蛊?”
他不顾她变得僵直的身子,残忍地接了下去,“谁能料到在这张如天使般美丽的脸孔下,隐藏的却是一个擅于迷惑男人的女妖?我真是愚蠢,才会落人你布下的陷阱,不是吗?”
“我恨你!”缪令襄低语。
“看来我们只有这一点是相同的,嗯?”他冷笑一声,浑身肌肉因压抑而贲起,声音浓浊地道:“你为什么要再回来?我原以为我已经忘了你,忘了你曾经将我的生活搅的一团糟,我恨……丛皓的声音在接触到她脸颊滑落的泪水时逸去了。
“令襄……”他喃喃唤道,而后双臂紧拥住她,俯下头去捕获她的唇。
也许明天醒来之后她会后悔今天所做的一切,可是她不要去想。此时此刻,她所能感觉的只有他,这个如火炬般侵占了她的灵魂、盘踞了她的生命,令她深深爱恋的男人。
就在欲火即将焚烧掉所有的理智之际,一个轻微的声音从敞开的门边传来,也钻进了丛皓几乎被激情吞噬的脑海。他警觉地抬起头望向门边,还来不及看清楚来者何人,脑后的一个重击1令他重重地扑倒在缪令襄身上。
“好极了,令襄。”
昏眩中,他感觉自己被人抬了起来,——个沉沉的男声随之而起。
“多亏了你,我们的计划才能进行得如此顺利;这家伙总算落到我们手上了……”
那个男人接下来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没听到了。他挣扎着想保持清醒,结果却是徒劳无功。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他真是个大傻瓜!她又再一次愚弄了他,而他居然如此轻易便再度陷入她布下的陷阱……
他跌人了无止境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