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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者上钩 第五章

  「小姐!」她害怕她叫道,恐慌地看著飘浮在门外的美丽脸孔。「拜托,救我!小姐!我好痛、好痛喔!」

  当门毫不留情被关上时,她像个孩子般痛哭失声,她才十五岁,还不想死啊。

  四周黑漆漆的,耳畔一直有啃咬的声音,她好怕啊,身边的大怪魔一直在吃她,从脚底开始吃起,一口一口撕下她的肉,立到吞下她的头——

  内心极度的恐惧与皮肉的疼痛让只是孩子的她一直哭、一直哭。

  「我带你出去,好吗?」

  突然有人在屋内说话了。她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瞧见隐约有个人站在面前。怎麽会有人呢?她的梦应该在她凄厉的哭喊声中结束,她的头、她的身子全部被吃了……对了,她想起来了,她在作梦。

  她的梦里怎会出现这个陌生人?

  「我带你出去。」那人又重复一次,随即地感觉到自己被他抱起,鼻间有股好熟悉的气味,像是男人的,却不令她反感。

  「你要救我吗?」她孩子气地问。

  那人应了一声,抱著她走向门口。她听见怪魔追来的声音,内心才泛起惧意,就见抱她的那人微侧身躯,一拳击出,怪魔撞墙的声音立刻响彻在黑暗的屋内。

  她瞪圆了眼,惊愕他的力大无穷。她试著努力肴清这人的脸庞,但实在太黑了啊。

  那人停下,将巨大的门缓缓推了一个缝。

  「好亮!」刺得地闭上眼。

  「跟我出来,好吗?」

  她微微张开眼,觑见门外伸进一只手。不知何时,抱著她的英雄已走到门外,就等著她出去。

  「我帮你把门打开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出来吗?」

  「我……我好怕……」

  「怕什麽?」。

  「我……」她慢慢垂下视线,瞧不见自己的下半身,然後轻声说道:「已经跟别人不一样了……」

  「啪」地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树枝打到窗柱的声音,让她猛地张开眼。

  轻微的呼吸声在枕边响起,她直觉侧身望去,瞧见阿碧。

  是西门永叫来陪她的阿碧。

  她,只是作梦而已……她缓缓吐气。

  「这梦,我常作,不打紧的……」不是天天作这个梦,但,她对这个梦不陌生,也很清楚这是证明自己没有摆脱过去的最佳暗示。

  「只是,这一次梦多了奇怪的延续……」竟然傻到梦见有人来救她。八成是下了山,一切变动让她不安,才在潜意识里期盼有人来救她吧?

  她唇畔泛起苦笑,没有料到自己还是这麽地傻气啊。

  「宁小姐,还没睡吗?」睡眼惺忪的阿碧小声地问。

  「对不起,吵醒你了。我要睡了。」

  阿碧微微一笑,合眼沉沉睡去。

  圆圆的眼珠转了一圈,也不知道为什麽就是再也睡不著了。

  她发呆地注视窗外晃动到有些猖狂的树影,在山上每夜都能见到这种景象,那时她并无所感,只觉得一天又结束了,而现在她觉得有一点点的……寂寞。

  黑漆抹乌的树影在窗纸上跳动,她不知看了多久,忽地有个人形的树影在走路,慢慢地走到窗中央,然後停下。

  她目瞪口呆,隔了好一会儿,才抚上受惊的胸口。

  这张床就在窗的旁边,她睡内侧,若有人开窗,一伸手就会碰到她。

  外头是谁?

  西门永不是说,这内院属於永福居私人的范围,外人不能踏进一步,而他就睡在前头,一旦有人走进,他第一个就会知晓吗?

  啊,对了,晚饭时,他说他回去西门家一趟,接下来就没再见到他了,难怪她老觉得好像少掉了什麽。

  她的心在狂跳,见那黑色的人影停在窗的中央动也不动,好像、好像隔著窗瞪视著她。

  她拉紧胸前的衣襟,正想唤醒阿碧时,突然见到一阵风吹起这人影的头发。

  那长发飘逸飞扬,发尾在夜色中勾勒出美丽的弧度,让她受惊的脑袋突然蹦出一个事後连自己都觉得很突兀的想法。

  这男人的长发,真美。

  接著,隔著窗纸,一团黑色的人形,开始在她心中有了清楚的模样。

  清秀俊逸的脸孔,剑眉大眼,唇有些厚,鼻子高,肤色白,而且一身镶著金边的黑衣,从外表上看来,就像是不知世事,哪儿有麻烦就往哪儿闯去的贵族少爷。

  她迟疑了下,小声地叫:「阿永?」

  窗外,没有声响。一会儿,她才听得有人轻声说道:「你还没睡啊……」

  果然是他!

  她吁了口气,将方才所受的惊吓全吐了出来後,连忙开窗。

  他就站在外头,美发飞扬,一如她所想像的。

  「你吓死我了。」她低叫。

  「我不说过,我就睡在前头的屋子里,谁要进来都得经过我,你以为我会没用到随便就让人给打晕吗?」

  他的口气不甚好,显然她的不信赖,让他有点不爽快。

  她早已见怪不怪,如果有哪天,他能保持一整天的好心情,她还以为是谁冒充的呢。

  「三更半夜的,你站在窗前做啥?」

  「我……我散步,不行吗?」他理直气壮得……很心虚。

  散步?挡在窗前,一动也不动,像是随时会破窗而入,这叫散步?

  「我甫回南京城,激动得睡不著觉,总行了吧?」

  「嘘嘘,阿碧还在睡呢。你也别找藉口了,我知道你来这儿是做什麽的。」

  西门永闻言,吓了大跳,吞吞吐吐:「你知道我来这儿做啥?」白颊生晕,有著被看穿心事的狼狈。

  当然是来看阿碧的啊!

  她还不笨,之前看阿碧与西门永喁喁私语,实在不像是她当丫鬟时该有的样子。

  至少,当她还是丫鬟时,见了主子起码距离三步远,视线得垂下说话。阿碧与西门永之间并非如此,而是更……亲密点、放肆点,给她一种错觉,这两人的地位是平等的,是犹如亲密关系的男女。

  茶肆里的小茶博士也悄悄告诉她:阿碧迟早是西门家的女主人。

  就算她对男女间的情事一知半解,她也能体会西门永爱慕的心理啊。

  「我真怕你要害起躁来,不知道会不会把整间屋子都给拆了呢。」她笑。不知道是不是身子一直缩在窗前的关系,心口有点酸痛。

  「什麽?」他茫然。

  「这麽晚了,你还是早点去睡吧。改明儿个一早,我让阿碧跟你说。」

  让阿碧跟他说?她有话直接告诉他不就成了,要阿碧那丫头转述什麽?正要这麽说时,忽见她圆眼下有著淡淡的阴影……真他妈的混蛋,西门义那小子老说他粗枝大叶,没啥心眼;大哥跟小弟也老认为他心思不够细腻,到最後,连他都承认自己的确粗线条。唯有对她,他的粗线条全被狗吃了!

  他喃喃诅咒一句,见她流露出不甚赞同的表情,他只好叹道:「那你早点睡吧。」

  宁愿见他转身就走,不是回他自己的房间,而是走向白天阿碧带她去绕上一圈的後花园。

  她想了一会,在抓起外衣的同时,虽然也迟疑一会儿,但内心浮现「因为是西门永,所以不怕」的念头,於是她迅速穿上衣服,想要越过阿碧的身子下床,又怕惊动阿碧,便横跨窗槛,跳下地。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花园里,看见他坐在石椅上喝茶。不知道是不是整座园林改做茶肆的关系,连老板住的内院花园,都有可供喝茶的场所。

  花园里有一个类似凉亭的地方,不过与她自幼所见的凉亭不同,凉台悬挂著成串的圆珠子,风一吹微微的晃动,声响不大,却很悦耳,十分适合独处之人。

  亭内地上的石砖一路铺出亭外,以一般的花砖结合,另成一个大圆弧,上头有茶桌、茶椅跟该备有的茶具。

  晴朗时,就在太阳底下优闲喝茶,下雨时就移进亭内,喝茶的兴致不受打扰。不自觉地,脑中浮现幼时所待过的旧地,相较之下——

  「原来,他们只是普通的大户人家啊……」她失神喃道。

  西门永闻言抬头,讶道:「你不睡觉出来闲逛什麽?想遇鬼吗?」

  她对他不经思考的冲动话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可以说是麻痹了。她的视线飘飘浮动了一下,才笑著说道:

  「嗯……我不睡觉出来闲逛,是想遇你啊。」

  很少看她笑得这麽开心,他有些傻眼,道:「遇我……吗?」

  「是啊,遇鬼嘛。」她换了摸平滑偏冷的石桌。「我啊,连这是什麽石也喊不出来呢。」她的断层有多严重啊。以前在小姐身边,多少耳濡目染,现在重回尘世,什麽都像是土包子,在在提醒她,她曾是个丫鬟,而现在她什麽都不是了。

  「我也是。」

  「啊?」她回神。

  「你要喝茶吗?坐啊,怎麽不坐呢?」

  「我不喝不喝。」她连忙摆手,阻止他为自己斟茶。「再喝,我一定会睡不著。」

  西门永见她东摸西摸地坐下,好像挺稀奇似的。他面带浅笑,道:「这是哪儿运来的石头,我也不知道。只要能让人坐著,不会垮掉,那就够了。西门义那家伙老笑我没知识,我管他去死。」喝了一口茶,笑脸立成苦瓜。

  「不喜欢喝就不要喝啊。」

  「嗯嗯,你说得是。」西门永以掌盖住瓷杯,瞪著她圆脸半晌,然後又叹了口气,移开掌心。「既然我接下手当了老板,岂能连茶的种类都喝不出来?」

  她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我记得你有提过,你是想存老婆本嘛。」

  「是……是啊!」

  「你不会瞧不起当丫鬟的姑娘吗?」

  西门永胸口一跳,连忙看向她。月光下,她的圆脸有些泛著银光,两颗眼珠子亮晶晶的,他从未见过眸色如此亮黑的女人……或者,是他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

  「我当然不会。」他沙哑道:「喜欢了就是喜欢啊。」

  她偏著头,一撮秀发滑到胸前。他不得不说,她二十来岁了,发育似乎不是挺好,胸有点平,可是……混蛋!他就是败下来了啊!

  「……希望茶肆的帐不会很难做。我可先说好,我只学过一点点,那还是以前有空,跟著帐房爷爷学著,都好几年了……你确定真要我来做?」

  他回过神,一字不露地重复在山上所编的谎言。

  「这事,非你莫属。我可不信任其他人。我大哥虽建议延用西门义雇的帐房先生,我却不愿续用。我与西门义素来不合,谁知他会不会动手脚,将茶肆的帐报空,三年後茶肆再回他手上。」

  「我帮你。」她很义气地说道,就差没拍胸脯打包票了。

  他微微一笑,想起在山上的那段日子。

  她不肯跟他下山,他就赖在山上不走。

  她睡那个捞什子的山洞里,他就睡在天地之间。她要走出洞必先跨过他的身体,总之,她的生活一直在他的视线里。

  一开始,他很没辙,後来,一天一天过去,他开始闻到很熟悉的异味。

  她没洗澡。

  他可以忍受她做的饭菜,却无法忍受她身上的异味。他强迫她去洗,她死都不肯,直到有一天,他想起她并非与肮脏为伍之人。

  他刚来时,她将自己弄得极为乾净,秀发梳理得很好,浑身上下找不著一丝怪味或污点。

  他还记得,他沿著溪河往上走,正怀疑自己会不会走进只有老头子才会隐居的山林时,忽然听到林外有水声,他立刻走出,就瞧见她躺在绿地上,状似假寐。

  她的长发如云,披散在绿茵之上,圆圆的脸从未这麽曝光过。不知道是不是与尘世的断层发生在她十五岁左右,所以,她的脸蛋有一点孩子气,肤色健康细嫩又娇滑,没有他记忆中的肮脏跟刻意邋遢的丑陋。

  那一刻,热气直窜他的脸庞,让他难以站稳。直到今天,那种在心头的奇异灼热感始终不曾淡化过。

  他不笨,自然明白她的刻意是不喜男人注意她,可是他没有想到,只要有人在附近,她不敢脱衣沐浴。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他跟她耗了两个月多馀,明知她不敢洗澡,偏时刻盯著她,让她多少记住自己存在的同时,狠狠抓住她的弱点不放。

  最後,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她臭气薰天地瞪著他,瞪到天都快泛白,才终於答允下山来。

  他先下山雇马车,她则能独处去洗她的澡,洗多久都随她。

  「你在想什麽啊?」

  西门永回神,瞧见她偏著头好奇地望著自己,略带孩子气的。突然之间,内心涌出一股想要抱住她的冲动——天知道这种冲动从找到她那一刻开始,就不停地膨胀延续著。

  可是,他不能。

  「我在想……」他喉口动了动,压抑地说:「我想起当时你气不过,说是若要下山,行,我得男扮女装回到南京城。」

  「我没料到你这麽敢。」她咕哝。

  他笑开脸。「天底下还有什麽我不敢的事呢?连献给星帝老爷儿的药我都敢抢,这世上,除了我能约束自个儿外,只要我想做的,没有做不到的事。」他很自负地说。

  「嘘嘘。别喊得这麽大声,若是让人偷听了,你非被砍头不肯。」

  「砍头就砍头吧,我若怕东怕西,也不会叫西门永了……」顿了下,看著她黑亮到令人迷醉的眸瞳,豪气一消,沮丧道:「算了,我还有其它事得做,不能死。」

  「当然不能死。」她笑道:「你还没娶老婆呢。」死了,阿碧岂不守寡吗?

  他注视著圆脸上的笑。「下山之後,你常笑。」

  她愣了下,抚上自己的脸,讶道:「我没注意。」

  「我注意了。」

  他的话像是意味深远,她的思绪刹那有点迷惑。像他这麽粗枝大叶的人,怎会注意到这种小细节呢?模糊的想法一闪而逝,她存心不去抓住。

  「阿碧她真像是千金小姐。」她说。

  「哦?她好吃懒做?这可不行。我得跟大哥谈谈。」他笑道,敛起方才充满含意的心意。

  「谁说千金小姐就好吃懒做的?」

  「不是吗?我瞧她们成天就坐在那儿,使唤这丫头做这、使唤那丫头做那事,出门没有轿子不坐,说句话声音小到我还以为附近有蚊子。」

  「那时你还举起掌准备打蚊子?」

  西门永惊讶无比:「你怎麽知道?」

  「噗」地一声,她捧腹笑出声。

  一双剑眉拱起,他抱怨:「没这麽好笑吧?好歹我也没打上那小姐的嘴巴。」

  他真不像是少爷级的人物啊,这个想法再次钻进心底。正好,他不像少爷,也不会在意阿碧是不是奴婢或者卖身进来的。

  「真好啊。」她喃道,想起他找阿碧来陪她时,曾附在阿碧耳边说了什麽,那股亲热劲,让她内心有一点点的羡慕。

  同时也在那一刻明白,他不找旁人只找阿碧过来的原因了。

  「好什麽?」

  「在西门府里当丫鬟的,都很好。」而她走错运,卖身入错了府。

  「你已经不是丫鬟了。」

  她偏著头想了一下,笑道:「你说得也对。我已经不当丫鬟很久了。」她倾身上前,面露认真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吗?」

  秘密?他慢慢地、充满珍惜地也倾向前,与她相隔只有两个拳头违的距离。

  很难得的,她连视线都没有回避。

  他的心跳有些乱拍,俊面故作无所谓地说:「只要你不逼我发毒誓,我绝对洗耳恭听。」

  彼此的距离已经近到,他明显可以瞧见当她朱唇微勾时,唇角微卷得很……秀气。

  一时之间,唾液不停地蔓延在口舌之中,让他怀疑自己未来数天都不必喝水了。

  「我啊,其实是第一次坐马车,也是第一次坐在这种……嗯,很珍贵的石椅上呢!」她笑得有些开心,连圆圆的眼儿都弯成一条线。

  「第一次?」他无意识地重复。

  「是啊,你听过当丫鬟的可以坐下吗?以前,我老是站在我家小姐身边,她坐著,我就得站著。她坐轿子去上香,我就在後头跟著跑,不过那时我才十一、二岁,多半是岁数大些的丫头陪著她出门。所以,刚才我坐下时,内心有些复杂。」

  狂乱的心跳慢慢回稳了,他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的笑,轻言问:「复杂?我不懂。」

  「如果没有发生那事,我一辈子都是个丫鬟,做到老、做到死,然後永远不会知道你,不会坐在这种地方,也不会这麽优闲地看著月亮。人的命,真是很奇怪,看起来像是逼你到非死不可的绝路上,被迫活下来後,又将另一个世界送给你。」

  西门永默然,隔了一会儿打起笑,说:「既然你不逼我发毒誓,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也会有秘密?」见他眼若铜铃地瞪著自己,她连忙道:「我只是以为,你都告诉过我了。」他这麽的直爽,心里还能藏什麽秘密?如果要她说,她可以打包票发誓在山上的那两个月,他连他祖宗十八代生子的过程都说光了,还有什麽秘密可说?

  他哼了一声,道:「当日,我有心定下来接手生意,固然是为了存老婆本,但西门家有多少产业,为何大哥只交给我茶肆打理呢?」

  「是啊,为什麽?」她也有点好奇,光看他喝茶如牛饮,就知此人什麽情趣也没有,如何接手?

  「我性子暴躁又不定。他原要交给我酒楼,後来还是放弃。」他轻轻一笑:「因为,我不能喝酒,一喝就起酒疹。」

  她瞪圆了眼,在黑夜里亮晶晶的。

  冲动会误事,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不停地吞咽口水,然後视线定在她小巧柔软的唇瓣上,过了会儿,他俊脸又红,努力改瞪她的鼻子。

  他粗声说道:「很丢脸,是不?人家都喊我粗人,我的确也是个粗人,成天只喜欢在低层社会打混;我力大无穷,脾气暴躁,不知道跟多少人动手过,偏我生得一张秀气透顶的脸孔,连毛病都这麽秀气。」

  「那……你喝过几次?」

  「独自一人绝对不喝,会拼酒大多有人挑衅。」他咧嘴笑:「喝完了就跑。至今还没人发现过。」

  这人根本是疯狂了,她忖思著。在他的世界里好像不需要「三思後行」四个字,只凭著横冲直撞一路活到现在……虽然这种生活不太妥当,但她却隐隐有了羡慕之心。

  「真的很晚了。你再不睡,明儿个如何早起帮忙茶肆生意?」西门永柔声说道。

  「也对,是很晚了。若是阿碧发现我在这里,那对你也不好。」

  西门永闻言,不知她在说什麽,正想问个清楚,她起身欲走,又道:「你放心,我会帮你的。」她指的是他与阿碧之间。

  他以为是茶肆的事,点头,扮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那就拜托你了。」

  「我尽力。」她扮作很认真的模样,随即轻笑出声,慢慢地走回房。

  他痴痴凝视著她的背影,欲言又止的,最後冲口而出:「愿儿!」

  「嗯?」她转身,头微偏。

  「没……没什麽,我只是想跟你说声晚安,明儿个还要早起,别睡迟了……」白皙的脸庞透著一抹红,他再度喊一次:「愿儿。」

  她点点头,笑著说了句晚安,转身消失在回廊的同时,才敢流露出很不知所措的表情。愿儿?听他喊,真是好生别扭跟……尴尬啊。是尴尬吧?她只有在尴尬时才会脸热。

  心跳有点快,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凉的缘故,她加快脚步走回睡房。

  西门永独自对著月色饮啜,茶水有些凉了,他也尝不出什麽美味来。

  「我啊,还有个秘密……」玩弄著茶壶,他轻声说道:「现在的你,不会想知道。连小弟都在笑我,他说,我脾气又冲又急,很少为人思量些什麽,凡事只懂得蛮干,现在,我却开始缓了下来,开始有了长远的计画,竟是为了一个笨女人!」

  天知道这到底是怎麽发生的?连他都不清楚他脑中到底有哪根筋出了错,每次遇见她,他的心竟会格外的敏感柔软,能听出她每句话里的意味,听见她的悲伤,看见她的自怜。

  「以前,我没什麽牵挂,就算死了也好过欠西门家的恩情。收养我,也不过是为了小弟罢了,我这种人的存在,也只是为了另一个人的存在。」西门家中,纵然他与小弟的感情最为深厚,但自己只是附属品的感觉,一直阴魂不散。

  一直到与她相遇……他向来不信神怪之说,但有一阵子他真的怀疑她是不是在那恶心的饭菜里下了咒,他吃了才会心念直悬著那个混蛋女人。

  「我的秘密啊……」他一口饮尽了最後一滴苦茶。「现在的你,不会想知道,但将来的你,会想知道吗?」

  ※        ※        ※

  小心地爬上床,仍是惊动了阿碧。

  「宁小姐,你还没睡吗?」

  「要睡了要睡了,不好意思吵醒你。」

  「没的事。」阿碧的眸掀了掀,懒洋洋地合上。「宁小姐,你出去散步了啊……」

  一想到西门永可能被误会,宁愿连忙转移话题道:「你别叫我小姐了,我跟你一样,以前也当过丫鬟的。」

  「可是,现在你是二少的贵客。」

  「只是一阵子而已,等他生意一有成果,我就要回去了……」

  「那也要很久呢……小姐,你快睡吧,要睡晚了,明儿个可能会错过很精采的事儿呢。」

  「精采?」

  「是啊,很精采,我每回来看一次,都不得不惊叹呢。」

  有什麽事会到惊叹的地步?宁愿本要问到底是什麽事,却见阿碧背过身沉沉再睡,她不好再打扰,只得合目试著让亢奋的情绪平静下来。

  过了会儿,阿碧面不改色地张开睡眸——事实上,她面不改色的历史长达二十年,正因为她能遇惊而不变色,西门笑才会将她安排在随时都可能离世的恩少爷身边服侍,而二少也因此而把她再借过来陪伴宁愿。

  她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床下那两双沾泥的绣花鞋。

  幸好,宁小姐没问她,为何连她的鞋都沾满了泥土,不然她实在无法解释她的身负重任——在接受二少请托的同时,连带一块接下西门笑、西门恩的回报任务。

  当个奴婢,真的很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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