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精心栽培、全心信任的轩辕慎之,居然会和敌方的主帅有所勾结,他这一番心血算是白费了。可是他这堂堂一国之君真的是识人不清吗?轩辕慎之那至今还清澈如月下清泉的双眸,真的已经长了邪恶浑浊的东西?那个在自己父亲的灵前起誓忠于君王的少年,真的已背叛了自己的国家?事到如今,他依然不想相信,可为什么他会在自己的面前哑口无言?
“皇上。”阶下内侍来报,“尹大人在殿外求见。”
又来了个没良心的小子!不管对他多好全不放在心上,而且还有事情一直瞒着朕,以为朕真的不知道吗?哼,一心一意只想自己去逍遥,“不见。”
内侍立即出来回报。
“不见?”尹临雪似笑非笑,“下官是为了边城的事情来请罪的,就跪在此处等皇上召见吧。”
“尹大人。”内侍忙出声劝阻,“这么冷的天又下着雪,您怎么能跪在雪地里?请先回去吧。”
尹临雪笑着摇了摇头,皇上不见他,那要怎么翻案?撩着前襟跪在雪地里,真凉啊!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若是还有第二个方法可想,他绝对不会用这么笨的办法。
听完内侍回报,皇帝气愤地在殿中来回走着。“他跪在那里干什么?”请什么罪?轩辕慎之和他不是死对头吗?他的事情和尹临雪有什么关系?而且轩辕慎之犯的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这尹临雪是算准了他一定会心软吗?“他要跪就让他跪吧,跪够了自己自然会起来。”
皇上生好大的气!咆哮的声音连殿外都听得很清楚。看来要翻案不会那么容易,尹临雪低垂眉睫望着身下的雪。脚刚跪下时的疼痛已经转成了麻木。自己的伤刚好,现在受凉可能会留下病根,要起来吗?不知为何,眼前突然浮现在沙漠耶晚看到的漫天星光。叛国投敌乃朝廷大忌,更何况那家伙是皇上那么重视的将军,说实话他早知道这次的事情很难办、不该管,可是他却真的不想看到那家伙为了这样的事情冤死天牢。至少在他还在这里的时候,绝不可以。
慢慢地,原本细小的雪花大了起来,尹临雪合起冰凉的双手呵了一口气,却没有感觉到一丝的暖意。眼前有些发黑,灰色的天幕近得像是要压下来,他懊恼地咬着唇,穿得这么厚,彻骨的寒意还是从四面袭涌上来。快一个时辰了吧?
正模糊地想着,有人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迅速地解开身上的披风裹住他瑟缩发抖的身体,“临雪,你跪在这里干什么?快起来,你想冻死吗?”
尹临雪费力地抬起头来,摇了摇头,艰难地说:“大哥,我想见皇上。”
“为了轩辕慎之的事情?”秦紫渭深深地蹙起了长眉。
尹临雪点了点头。
刻意把他从边城召回来,就是不想让他因此事受到牵连,他为什么一定要管?
“值得吗?你这样对他值得吗?”秦紫渭反覆地问着,俊秀的脸上总带着几分玩笑的神色没有了,凝重得像个陌生人。这些年来他这样呵护着的宝贝,为什么要为了他的敌人跪在这雪地中?
“他……救过我……在边城里,他救过我。大哥,我不想欠他人情。”是这样吗?自己也不敢确定,不过,和他斗了四年都没分胜负的人,若是这样轻易就死了,那四年都不能胜过他的自己岂不是显得很无能?
秦紫渭望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明亮的眼睛似乎能明了一切,“也就是说,若是父皇不见你,你今天就不会起来了,是不是?”他放开他,神色有隐隐的伤痛,然后一叹,转身飞快地向殿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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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在偏殿内此刻也是坐立不安,向内侍问道:“他还没走吗?”
“是的,皇上。”
皇帝有些不忍,“他今天怎么会这么倔?平日是那么娇气的孩子。”
“您再不让他进来,他就要冻死在外面了。”秦紫渭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
“你这个孽子,你那是什么口气?”他对这个最小的孩子真是太溺爱了,这个孽子对于政事是立誓不管,玩乐的事情倒是样样精通,三不五时地还会给自己出些难题。
“父皇。”秦紫渭猛然拉开向着殿前的窗帘,您来看看他。”
尹临雪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静静地跪在雪地中,像是要融入殿外那一片银白之中似的,身影显得格外纤弱无助。鹅毛般的雪花落满他乌黑的头发和纤细双肩,衣服的下摆已埋进雪里。隔得这么远都能看见他的颤抖,可他犹在支撑着。
“又不是朕让他跪在那里的。”皇帝只看了一眼,心已经软了下去,却还是嘴硬地说。
“让他进来好不好?”秦紫渭知道父皇已经心软了,这时候该做的事情就是让父皇有台阶可以下。“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皇帝哼了一声,拂袖坐在一旁。秦紫渭见他不再反对,招了招手,叫内侍让尹临雪进来。
殿中已燃起了火盆,跪在旁边的尹临雪抖得如同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鸟,努力了几次也不能让打颤的牙齿停下来。在温暖的殿内,他身上的雪化了,被渗湿的纤长睫毛上挂着一滴雪水,眼睛也显得雾蒙蒙的,像是刚刚哭过一样惹人怜惜。
看着他那漂亮的娃娃脸苍白得像纸一样,皇帝忍不住吩咐道:“给他端一碗热参茶来。”
“谢……谢圣上。”冻得冰凉的手突然碰到热的东西,痛得像被火焰灼烧般,尹临雪勉强自己喝了一口,定了定神。
“临雪,你这么怕疼又怕累的人,竟然会用苦肉计,真是让朕大开眼界。”皇帝微皱着眉,对自己的心软很不满意,“你不是素来与轩辕慎之不合吗?你来做什么?觉得朕冤枉了他?”
尹临雪抬起头,声音微弱,眼眸却清明如雪,“臣来请罪,臣为监军,却连主帅有无反心都不知晓。臣请圣上准许臣查清此事,尽到监军之职。”
“好。”既然他一定要管,“那么先降你两级,罚俸一年。”
“臣有负圣上所托,本该如此。”
皇帝点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尹临雪瞟了秦紫渭一眼,“臣想知道皇上为何要让轩辕咏竹代替臣做监军?”
问得好,一下子切入重点,皇上在心中暗暗赞道。“朕在你们出征后半个月接到密报,说轩辕慎之和敌方主帅有勾结。这样的密报朕并不是头一次收到,疑人不用,朕以往不过付之一笑,但这次不同……朕有理由不得不怀疑。让轩辕咏竹来做此事,是不希望一个人的错牵连到其他人。”
“皇上仁慈。”尹临雪轻轻吐了口气,他果然没猜错,皇上尚有怜惜功臣之心,就算轩辕慎之真有此罪,他还是想给轩辕家族里的人一个机会,“轩辕咏竹又查到些什么?”
“轩辕慎之贴身的亲兵亲眼看见,与右洋国开战后的第二天,他曾出营私会敌方主将。”
“拓跋鹰扬?”
“没错,两人密谈了将近一个时辰。第七天,轩辕咏竹从轩辕慎之的一名亲兵那里搜到他写给拓跋鹰扬的通敌信函。”
“那名亲兵呢?”
“已经自尽了。”
右洋国的离间计?人证已死,看来问题最大的,可能是那封书信。它出现得太是时候了,更奇怪的是,如果那信真的是轩辕慎之写的,他那样狡诈的人,怎么可能会让信这么容易落到别人手里?应该先从这里查起才是。“皇上,臣能不能看看那封信?”
皇帝点了点头,从一边的案几上取出一封信来,让内侍递到尹临雪手中。尹临雪伸手去接的时候,一阵眩晕猛然袭来,他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手指触到额头烫得吓人。病得这么快?现在可不是能失神的时候。手颤得拿不住信纸,只得把它放在地上,一只手撑在地上低头观看。
秦紫渭在一旁终于忍不住了,“父皇,不给查案的人赐座吗?”
皇帝瞪了他一眼,回头吩咐:“给尹大人赐座。”
内侍搬来椅子扶他坐下,尹临雪只管全神贯注地看信,连个“谢”字也没说。突然他眼睛一亮,却没有说话,咬着唇把那书信又看了两遍,唇角浮上了一丝笑意。不知是谁的运气好呢!
“临雪,你在笑吗?”秦紫渭问道。
尹临雪撑着椅子扶手向后靠了靠,抬起头来脸上果然是梨涡微显,“临雪只是忽然想起,曾听户部陈大人说过的一件旧事。”
“是什么?”皇帝问道。他怎么在这个时候提起些不相干的事?
“那次与陈大人闲谈,臣说轩辕将军的字取得很贴切,与冰,和冰在一起当然让人不寒而栗。陈大人笑着说,当年户部更换名册的时候,一个新来的官员在写名册的时候把轩辕将军的字写错了,实际上该是羽毛的羽。因为名册已报了上去,那个新来的官员吓得不知所措,来找陈大人商量。当时轩辕将军也在场,他倒是不在意,说自己从来不用这个字的,写错了也无妨。”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他的这个字我知道,说是他母亲怀着他的时候梦见白鸟入怀,羽如冰雪,所以取了这个名字。但那又如何?”
尹临雪一笑,站起身把信呈到皇上面前,“这个典故臣那日才知道,朝中有大部分的人可能和臣一样,包括写这封信的人也一样。”他将手指到信的落款处:“这两个右洋国文字按汉字正是‘与冰’两个字,轩辕将军总不至于会写错自己的名字吧。”
皇上大惊,匆匆拿起那封翻成汉文的信,“翻译的人是户部的陈顺平,那是翻译这信的人陷害他……不会,陈大人翻译的是后面那部分,为慎重起见我并没有告诉他译的是什么。从后半部分也看不出什么反意,他怎么会故意陷害轩辕慎之呢?”
“陈大人不清楚您的用意,以为是一般公文,错的又只是落款这种小地方,他可能没注意这些。”
的确有这个可能。“那轩辕将军为何不解释?”
尹临雪摇了摇头,“臣不知,所以想请皇上重审此案。”
若轩辕慎之当真是清白的当然最好,皇帝慢慢地点了点头,“朕就命你和大理寺正卿右玉同查此案。”
尹临雪躬身行礼,“谢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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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玉,大理寺正卿,榜眼出身,是少数几个身居高位的年轻官员之一。
他家境贫寒,却不依附权贵,以出色的办案才能和精明干练的处事手腕深得皇帝的赏识。轩辕慎之的案子他已有耳闻,这案子尚有疑点,定得确实审理,身为大理寺正卿职责所在,他也想要详查此案。只是就算自己甘愿受罚丢官,无视皇上的命令进言,多半也不能让皇上收回前言重办此案。正在左右为难之时,这件极难办的事情突然地竟被尹临雪不动声色地办到了。
不管素来与轩辕慎之不合的尹临雪此举用意为何,对轩辕慎之来说都应算是一线生机。右玉领命快步走出偏殿,尹临雪早已在旁厅中等待。他靠坐在圈椅中,星眸半闭,珠玉似的双颊艳红如火,看样子已被风寒侵入身体。
秦紫渭坐在他的身侧,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姜汤劝道:“再喝一口。”
尹临雪摇头虚弱地笑着,“大哥,我快喝下一缸了。”
秦紫渭坚持,“还没有发汗,你想去天牢就再喝一口。”
尹临雪调皮地皱了皱鼻子,就着他的手又喝了一口。秦紫渭深深地望着他,带着担忧的表情微皱长眉,用脸颊贴了贴他的额头。
眼前这两个如画的人儿,像锦榻上一对华美优雅的波斯猫,亲密又暧昧。似乎在无意间窥伺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右玉有些脸红,站在门外—时进退两难。尹临雪抬头见是他来了,打起精神微笑着起身行礼,“右大人,皇上命我偕同大人一同办理轩辕将军的案子,临雪对办案的事情一窍不通,烦大人不吝赐教。”
右玉还礼。“尹大人过谦了,我们现在就去天牢,只是你的身体不适……”
“无妨。”尹临雪答道。天牢是一定要去的,那家伙要是还不开口自己岂不白费力气。
还是让人放心不下,“我随你们一同去,”秦紫渭站起身来,“我在刑部衙门内等你。”说完也不等他们同意,便扶起尹临雪向宫外的马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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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不见天日的天牢,两边的石墙上燃着长明的火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腐臭气息,弥漫在阴暗而狭窄的通道中。狱吏在前面带路,右玉和尹临雪并行于其后。两侧的牢房中没有喊冤或是叫嚣的人,静得像口绝望的古井。
尹临雪在京城四年,虽然曾亲自把官员审入天牢,但却是第一次走进这里。真辛苦!双腿虚软得像踏在云里,眼前一阵发黑,他苦笑了一下。轩辕慎之,真是托了你的福呢!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有一睹天牢禁地面貌的机会,今天终于还是见识到了传说中的天牢了,真是三生有幸!
右玉无声地侧头观察着这位皇上跟前的红人,他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应该病得不轻,从神态上居然一点也看不出来。朝中对此人传闻颇多,有人说他小小年纪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他漂亮可爱的脸;也有人说,他表面上八面玲珑,办起事来却有些说不清的手段。平时对他这样引人注目又正邪不明的人,右玉可说是敬而远之。可现在他的样子,似乎和任何人说的都不太一样,看他这样纤弱的人儿强忍着不适的样子,让人不由自主软下心肠,“尹大人,要休息一下吗?”
尹临雪有些气喘,却摇头一笑,“多谢右大人关心。我没事,我们就快到了吧?”
“快到了,两位大人。”狱吏忙向前一指,“最里面那间就是。”
尹临雪顺着狱吏的手看过去,那里面是一片黑暗。
轩辕慎之背对着牢门靠坐在一旁,仰头望着高墙上狭小的窗口,沉默得像一块岩石。右玉在心中一叹,像轩辕将军这样清雅如白鹤般的人坐在这阴暗的天牢中,真是让人不忍。他吩咐狱吏打开牢门躬身走了进去,温声说道:“轩辕将军,皇上命我和尹大人重审你的案子。你可有什么冤情要对我们说?”
听到尹临雪来审此案,轩辕慎之的背似乎僵了一下,但却没有回头,脸庞在黑暗中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当你自己是入定的老僧吗?死对头来审自己居然看都不看一眼。尹临雪努力集中涣散的神智,扶着牢门望向他。看样子这家伙根本就不想翻案,为什么?要用什么样的言词激他开口?
尹临雪越来越晕眩的脑袋里像是闯进了什么妖魔,嗡嗡作响地跳跃着让人无法思考。坏了!他是怎么了?为了这个家伙的事情,竟会忘了自己……绝不能在这里晕倒!他伸手在自己受过伤的左脚上按了一下,酸痛的感觉从原本麻痹的脚涌上了来,痛得几乎要蹲坐在地上。趁着这一刻的清醒,他用少有的冷冽声音清楚地说:“将军,你的背后写着‘心灰意冷’四个大字呢。你若是想在此处度过余生,没有人会勉强你。只是,我定会把这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你要是不想让我去查,就请自己想办法出来,让大家都省些力气吧。”转头对右玉拱手施了一礼,“右大人,请恕下官无礼,先行告退了。”说完忍住疼痛和晕眩回身向外走去。
右玉先是惊讶尹临雪骤然变脸,但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当然知道有人唱过白脸后,应该说什么,“轩辕将军想必有不少的委屈,请说出来吧,不要辜负了尹大人。他为了求万岁爷重审此案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请不要让他白白受苦。”
轩辕慎之听到这句话后身子一怔,猛然抬起头望着他,黑琉璃似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这时前方的拐角处突然传来狱吏的惊呼:“尹大人,你怎么了?”
右玉只觉眼前一花,轩辕慎之已在一瞬间掠了出去。
“叫什么?”尹临雪靠坐在石墙上头痛地望着狱吏费力地说:“我没事,不要叫了。”忽然有阴影罩在身前,那个自己最不想被他看见此时狼狈样子的人在他面前蹲下来,伸出手想扶住他。尹临雪侧身躲开,做什么?需要他来关心吗?
轩辕慎之目光似水沉沉地看着尹临雪,这小子额上沁着汗珠、脸颊烫得像火,已经虚弱地瘫坐在地上没有了一丝力气,却依然不允许自己示弱。这纤弱又倔强的样子,让他这些日子以来如死水一般的心为之一荡。“为什么?”他声音有些沙哑地问。
“自然不是为了你。”尹临雪飞快地答道:“你忘记我是这次出征右洋国的监军吗?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岂能不管?”
“是吗?”轩辕慎之带着有些迷茫的表情盯着他,喃喃地自语。
“正是。”尹临雪仰头答道:“我和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你不必觉得欠了我的情。”
“是吗?”轩辕慎之望着他淡淡地重复着,胸腔中有种被灼烤的感觉,被冰封了的感觉顿时变成莫名的感动。慢慢地,他那像是被黑雾笼罩住的冷峻容颜明亮了起来。他把手伸到尹临雪的膝下,躬身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抱了起来,小心地拥着他。在这一瞬间,竟好像从怀中这纤弱的身体里,汲取到了战胜黑暗的力量。
骤然离地,袭来的晕眩让本已昏昏沉沉的尹临雪几乎失去知觉。这家伙现在可是阶下囚,他疯了吗?尹临雪努力地睁大双眼望着这个神色冷峻动作却轻柔的人,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像珍宝似地圈在怀中。他真是病胡涂了,竟会觉得轩辕慎之这种眼神像是看着他心爱的人。“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轩辕慎之素来冷漠又与尹临雪不合已久,此刻竟会有这样的举动?“轩辕将军请先回去,尹大人有我们照顾。”之后赶来的右玉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惊讶。
轩辕慎之淡淡地对右玉说:“这里太潮湿,我送他回府便回来。”
尹临雪吃惊地盯着他,送我回府?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天牢!你竟然胆大妄为到这个地步!
看这家伙的眼神就知道他绝对会说到做到。他是在天车里关疯了吗?他这样出去就算是翻了案也是有罪的,这家伙灰心到性命也不顾,还来管他的病痛做什么?尹临雪又惊又怒,一面挣扎一面厉声骂道:“你滚、你滚开!谁要你来送!”
对轩辕慎之这种出身名门望族的天之骄子来说,这样的喝骂可能是生平第一次,可算是奇耻大辱。天牢中所有的人都怔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可是也不能怪在众人面前一向好脾气的尹临雪会这样生气,就算他年纪小毕竟也是朝廷命官,被同是男人的轩辕慎之如孩童一般抱在怀里自然是大大的失了面子。只是以轩辕慎之这有名的冰冷脾气,这难得一次的好心之举真不知要如何收场了。右玉上前一步,准备在轩辕慎之若对尹临雪不利时,从他手中把人抢回来。
尹临雪倒不害怕,只是狠狠地瞪着轩辕慎之,不管怎样也不能让他这样离开天牢。如果他出去了,那他今日在雪地里受的苦岂不是白费了?“你把我放下。”
“怎么回事?”秦紫渭听到尹临雪的声音,从天牢大门外走进来,盯着轩辕慎之沉声问道:“想挟持朝廷命官越狱出逃吗?你这样出去必死无疑!”
轩辕慎之冷哼一声,不理他。
右玉忙在一旁解释:“轩辕将军是想送尹大人回府。”
秦紫渭闻言呆了呆,像是第一次见到轩辕慎之似地望着他。“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心他的?”他向前几步在他面前站定,冷静地说:“他病得不轻,禁不起大怒大惊,你若真是为他好,就把他交给我。”
轩辕慎之垂下眼眸低头看着尹临雪苍白如雪的脸,沉默了良久,将他送了过去。
尹临雪挣扎着想站到地上,秦紫渭将他压在怀中说了声:“临雪听话。”随后转身向右玉说道:“右大人,我先送尹大人回去,这里先偏劳你了。”
“是。”右玉怔然应道。像隐藏在云雾中的山峰般,起风时要吹开弥漫的云雾中偶然露出了一角,这几个人今天一反常态地似乎隐隐露出了些不为人知的情愫。右玉把目光从燕王他们身上收回,再回头看着又隐入黑暗中的轩辕慎之。
只不过这到底是些什么样的情愫,只怕现在就连他们自己也不能说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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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临雪依在秦紫渭的怀中已无力挣扎,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让自己睡去。
秦紫渭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心痛地柔声说道:“临雪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到家了。”
尹临雪摇摇头,憔悴的小脸上努力挤出笑容,“大哥,我不想睡。”
“小家伙,这个时候还逞强。”秦紫渭宠溺地将他轻轻拥向胸前,细长的凤目中是无限的温柔。我知道你在别人面前不敢睡,可是你还不知道,两年前你被刺客刺伤的时候,你的那个秘密就已经成了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了。
临雪,我会保护你的!秦紫渭在心底悄悄地做下决定。
尹府中早有太医候在那里,莺儿也不等诊脉就已熬好了几种风寒的药备着,只等太医说哪一种症状立刻就可以让大人服用。
尹临雪看到他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便强撐着和他们说笑。
“还在笑。”莺儿急得快要哭出来了,“逞强管什么闲事,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尹临雪半闭着眼睛,笑着细声应道:“我不去伯雅就要去,他……去了如果有事,你舍得……好了,我怕是要睡了,乖乖的,不要吵我呀。”终究是熬不住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完后长吁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众人见状一阵慌乱,太医忙上前诊脉,说尹临雪已经染上风寒,需要小心地调养医治,脚上的伤可能会留下遇阴寒就会发作的病根。匆匆赶来的齐伯雅与楚行云一进门就听到这样的消息,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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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临雪一病就是一个多月,齐伯雅和楚行云怕他病中寂寞,几乎一下朝就会跑到他府里,秦紫渭更是把宫中的补品一件件地搬了过来,可是尹临雪并没有随着身体的康复恢复以前的活泼,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虽还是那样笑着,人却日渐慵懒。
在他养病的这段时间里,轩辕慎之的案子突然之间柳暗花明,有了极大的变化。还没等尹临雪病好审案,他就已洗清了通敌的罪名,从天牢里出来重拾官职。
消息传到尹临雪那里,他也只是低头沉默,只表示他知道了。
轩辕慎之出狱后不曾来道谢,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就如尹临雪说的“还和以前一样”。齐伯雅的确也没有妄想这次的事情可以改变两个人四年以来的恶劣关系,可是像没有任何事发生一样也让人无法接受。他曾去轩辕慎之府中责备他,轩辕慎之却总是眼神闪躲的将将话题引开。
三月十九,种在尹临雪窗边的那树碧桃绽放了第一朵花。空气中散发的春天气息让正在病中的他,心情莫名地好了些。
二更时分,皓月下一道黑影从尹府的高墙掠入,轻车熟路地来到尹临雪睡房的窗前,轻轻推开窗子跳进去,无声地来到尹临雪的床前注视着他的睡脸。
他睡得似乎不是很好,在睡梦中还微微皱着眉,脸色苍白得惹人心怜。来人将手伸向他的脸庞,像是想要抚摸他白玉一样的小脸。就在这个时候,尹临雪的眼睛突然睁开。在黑暗中,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明月,不见一丝惊慌地看着深夜到访的死对头。
“轩辕将军。”他细声问道:“来此何事?”我尹临雪还会让你有机会再点上我的睡穴带我出去走一圈吗?
轩辕慎之并没有收回手,而是堂而皇之地做着他想做的事,“尹大人不是我的主审官吗?我来把案情向大人禀报。”
“不是已经结案了吗?等我病好后到刑部,右大人自然就会把案情告诉我。”他……他居然敢碰他的脸!以为自己长得俊美就可以随便调戏人吗?尹临雪用力瞪了过去。
“可是他那里的案卷里写的不是实情。”
“什么?”这家伙疯了不成?半夜里来自己死对头家里揭自己的疮疤。府里的侍卫是不是又睡死过去了?连他的睡房里进了人都不知道!
“为了能出来得快一些,我骗了他们。”
轩辕将军,我真是服了你。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不早点把自己从牢里救出来?我是不是多事影响你老人家在天牢里修身养性了?“轩辕将军真是好本领,把右大人和皇上当傻子吗?”
“尹大人,你不想知道实情?”
想知道也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若只有他一人知道,以后秘密泄露了不是要找他的麻烦?“不想,麻烦将军向后退一下,你这样让我呼吸不畅。”
“不想吗?你可是我的主审官,我不说怎么行?”
过分,这家伙不退反进,就算同是男子他也不能这样对他吧。尹临雪瞪着他俊美的脸,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用这招,都自认输了他还放过?自己脸皮可没他厚。“你说你说,你想说就说。”
轩辕慎之似乎心情很好,望着尹临雪芙蓉般的面容低低地笑了一声,站起身来。“不是尹大人审案吗?尹大人想知道什么?”
这家伙到底要做什么?不问都不行了吗?他当自己真的怕他吗?于是他毫不客气地问道:“你真的通敌叛国吗?”
轩辕慎之瞪了他一眼,“当然没有。”
“信是伪造的,人也可能被买通,你应该有办法为自己开脱,为什么不向皇上解释清楚?”
“可是我为什么要为自己开脱?族里的人不是都希望我能一个人扛下通敌的罪名,不要连累他们吗?”
这家伙原来也是会伤心难过的,他还以为他没血没泪呢!不过他也真是任性,这么大的人居然拿自己的性命来赌气。尹临雪看着他寒冷如冰凿般的脸,看着他如古井般死寂的眼睛,心中一软。
这些年来他为了轩辕家族东征西讨,曾搏命立下多少功绩,可是家族里的这些亲人却是一有危险就立刻打算牺牲他。而且被自己的堂兄弟出面揭发,这样的打击可能没有几个人能不心灰意冷吧。他这样的表情哪里像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真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让人想要好好安慰他。尹临雪望了他一会儿,不知为何有了心痛的感觉,禁不住开口说道:“他们只是为了保全大家,也相信你有能力脱困。如果你和轩辕咏竹异地而处,也不得不像他那样做对不对?不要怪他们,没有人希望你不幸的。”
这个时候尹临雪居然还在他的话里挑破绽,轩辕慎之锐利地盯着他,心中微恼,难道他们两人在一起就只能斗智吗?但不知为何,听了他的话心情却慢慢好了些。
话一出口尹临雪就有些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解开他的心结?他咬着唇不耐地下逐客令:“我问完了,将军请回吧。”
轩辕慎之幽幽地望着他闪躲的目光,俯下身将他困在自己的双臂之间,缓缓地说:“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是不是也要拿你的秘密来交换?不然我可是会不放心的。”
又不是我让你说的,你这算什么?尹临雪伸手把他推开,勉强笑道:“下官一向光明磊落,没有秘密。”
轩辕慎之低下头笑出声来,“你这个笑话很好笑,我也不问你别的,只问你为什么要去为我求情,真的是因为你的监军之职吗?”
月光下他那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如夜明珠般在静夜中散发光芒,俊美得如同神祗。手掌下他胸膛中的心跳似乎和自己一样急促,尹临雪知道此时应该立刻反击,但却像是被迷惑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轩辕慎之凝望着他,突然地,他笑了。这笑容简直能慑人魂魄。他低垂眉睫柔声说道:“谢谢你的迟疑。”然后站起身来,如飞鸟一般掠出窗去。
“我什么时候迟疑了?”尹临雪瞪着大开的窗户大声反驳,引来了隔壁房里的莺儿。
“大人怎么了?”看着他满脸的绯红,莺儿忙问道:“是做了什么恶梦吗?”
尹临雪呆坐了一会儿,应了一声,闷闷地侧身躺下闭上了眼睛。他才没有迟疑,他们是死对头,自己又怎么会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