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感觉到了这个小孩子对它有邪念,被抓住的小野驴一时撒起野性来,后蹄一踢,蹬到了那个小少年的肚子上。
「唔……敢踢我!不想活了!」十二岁李斐身体柔韧,敏捷地跳过去,一下子骑在那头小驴身上,扯下衫中布巾蒙了小野驴的眼,再旋身一踢,飞速跳将下来。
小野驴躺倒在地上,四蹄朝天。
「敢踢我!哼,吃了你,红焖驴肉,荞面驴肉饭、驴肉水晶饺、松蘑炖驴肉、红扒驴肉、酱驴肉、清汤大碗驴……」少年一边拿著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绳子绑起驴子的四条腿,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驴肉小米粥,嗯,炖小米粥也不错,又香又补;不过太麻烦了,要不直接火烧罢了,又脆又软,不错不错。」
师傅站在一旁,听著眼前的少年嘴里咕哝著,微微地蹙了眉。「你都吃过?」
「当然。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驴肉最好吃了。」小少年咽了口口水。
墨樵蹙著眉,这等菜色,可不是寻常人家能常吃的。
小野驴四蹄被绑,肚皮朝天,鼻子里喷著气。
绑好后,少年拍拍手,满意地望著被缚的小驴,「真是大收获啊,师傅你说是不是?」眼前的小野驴毛色光亮,尤其是肚皮上的软毛,少年伸出手去,摸著柔软顺滑,竟然是越摸越起劲,越摸起上瘾。「真好啊……」小少年满意地感叹道。
「唔——」小野驴闷声叫唤道,四蹄乱动。
年长的师傅站在一旁,瞠目结舌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喉间轻轻地滚动,最后竟是轻笑出声。「呵呵,呵呵呵——」
蹲著的少年闻笑抬对,望见师傅如此明媚笑容,一时竟是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似的,机灵聪慧的眸子中一瞬间似乎闪过什么,却又立刻回复了那种年龄的单纯清朗。
「唔——」被受性骚扰的小驴不停地乱动起来。
呵呵笑著,墨樵蹲下身来,指著李斐不停在小驴身上抚摸之处,「呵呵,斐儿,这儿叫驴鞭,有一道菜叫菊花驴鞭,本草中对此物有记载,有滋肾壮阳之功效。」
「啊?」少年一下子跳将起来,望著自己的手,半晌,才像是烫著了手般地连忙在衣服上擦擦,指著小野驴,「这,这,这里是它的……?」
终于摆脱性骚扰的小驴虚脱地躺在地上哼哼。
为人师傅止不住,仍在呵呵地笑。
小少年红了一张脸。
「谁会知道这里是它的……」下面的词语说不出口,少年羞赧著一张脸走过去使劲地提提小野驴,估量著重量,「小小年纪,肉不长多些,这些地方倒是发育好了。」他嘴里咕哝。
墨樵听得他口中如此啼咕,不由哑然失笑。
「师傅,我们回去吧。」小少年拖著小驴,「您今天教了我那么多,也累了,您的伤还没好呢,正好今天晚上煮了这头小野驴,有肉吃。」
墨樵眉峰微抬。「今日所教的五篇仁义你都懂了?我记得我只讲解了四篇。」
小少年吐吐舌,回眸瞅瞅小驴,咽了口口水,「要不师傅,我们找个地方,生起火来,边烤边吃?这不也是书上说的乐趣吗?」
墨樵眼皮一抬,少年一下子看到,立刻又道,「师傅,我也知道时候是不早了,要不师傅,咱们直接把它生吃了?我去旁边村店里打些酒过来,听说生驴肉特补,别有一番风味。这样子,我们也不用浪费生火的时间了,师傅您也能把那第五篇纪事讲完——」话还未说完,脑门上就被敲了一记,抬起头来,见师傅轻笑,「让你念书,竟然就一个劲地算计起这头驴来了!」
言语似是微怒,但是语气中的笑意却是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
少年也是胆大,料准了师傅不会生气,嘿嘿嘿地笑,被拖了几步的驴捱不住路上石头,一个劲地乱叫起来。
「先放在一旁吧,等把今天的书讲完,我们就回去。」墨樵道。
****
当晚。
「养起来吧,以后你上街卖东西,也好有它来帮你驮些笨重货物。」墨樵笑著,搓了手中绳结,望见少年仍是站著,不怀好意地打量著那头小驴。
「它那般暴躁,都还敢踢我,哪会有用。」少年不以为然,「养上几天瘦了,就掉膘了。还不如现在吃了它最好,」
脑门上再被敲一记。「过来绑好。」
「噢。」不情不愿地过来,把绳结绕过驴子的头,留了长长的两条在手里,少年手快,一下子便打了个结,放在手里。
墨樵苦笑一声。「毛躁性子不改。」
师傅晚上刚沐浴,黑发散著待干,方才风起,略嫌粗糙的绳结,竟是结住了他的一小束头发。
少年吐了吐舌,想解开,结果千解万解,竟是打成了一个死结。墨樵摇摇头,掏出一方小小匕首,割断了那一小束头发。
「真是便宜了这头驴了。」少年咕哝著,清亮的眸子溜溜地转,抢过师傅手中匕首,也割断自己一束发,拾起另一条搓好的绳子,仍在原来的绳结上,再缚上一个死结。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缘系三生,结发千年,嘿嘿嘿……」少年似乎是在傻笑著。
「你?」墨樵心一震,抬头,望进少年清亮的眸子里。
「嘿嘿嘿。」少年满意地望著那两束缚在一起的头发,痴笑著,再跑进房内,找了一块红绸绑上,把两束头毛跟绳结包起来,两头系好,「嘿嘿,师傅,这下子就可以拿在手里了。」
少年的眼眸中,似是清朗不知世俗,只是痴笑著,笑得一脸满足幸福。
每牵一下,就是握住结发之情。
嘻嘻。
当晚,少年在梦中奸笑,口中胡言乱语,「嘿嘿,师傅,我的发妻……」被同床睡在一旁的师傅又踢又打,几次掉到了地上。
****
「老爷,醒来了……」
「嗯……」梦太甜,不想醒来。
「老爷,醒醒,醒醒……」
「嗯……哼……」张开一只眼看看,整个房间里灰蒙蒙的,显然太阳还未出来。「干嘛……很早啊……」
「今天下雨,老爷,已经是快到午时了。」小福端来热水。我懒懒起身。忆起昨夜美梦,嘴角带笑。起床之际,衣衫中掉出一件事物来,竟是昨晚草草放在袖中的墨樵的信。
一时心中略有些悲凉。
哎,一起床就看到这个,真是……
「老爷,您今天……」小福看到信,欲言又止,「今天早上要去?」
「是啊。」我打开窗,一股水汽扑面而来,冷得缩了缩脖子,「哎,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哪。」我叹叹气,摸过毛巾来擦擦脸。
「老爷……」小福担忧道。
我转进头来笑笑,「别担心了,都三年过去了,老爷我早就看开了。」
草草地吃了早饭,拿了灰布伞正要走,迎面碰到应劭。今日他倒是衣衫齐整,脸上依然憔悴,两只眼睛旁边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脸上带著不自然的悱红,一撞到我出去,一时愕住,「你要去哪?」
「呵呵,拜访故友。」我笑容可掬。
「不能……等一下吗?」应劭言语犹豫。
「呵呵,约好时间了,不想误了时辰。」我笑道。
「你去找谁?」应大将军敏感地问道。
「故友,呵呵,故友。」我笑道,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大将军沉默,「你……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我站定了,望著他。应劭脸上有不自然的悱红,「嗯……是关于昨晚提到的三封信,我昨晚……重写了一下……有些话……不方便说……」他动作僵硬地拿出三封信来。
我抬手去接,袖中一张信纸飘落了下来,一下子落到了地上,「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明何,问君明日去否?樵。」本就是雨天,客栈门口潮湿,纸上的墨字一下子被水染晕开来。我连忙弯腰去捡拾。
「还好还好,没有全部弄湿。」我庆幸,把信纸拢入袖中。
「……」抬眼看应劭,他嘴唇动了动,原来悱红的面色死灰,左手还僵在那里,保持著递信的姿势,手中已然空空。
「……」我低头,脚畔不知何时掉了三封信,每封都鼓鼓的,似是夹了许多张信纸,水浸湿了,信的边缘漾起深棕色来。
「……」我连忙再低下身去捡,「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刚才没接好……」手还未触到地上的信封,一只脚就踏了上去,正好踩在那封信上。
我讶异地抬头。
应劭面色惨白,弯下身,慢慢地拾起他自己的三个信封,慢慢地拿起来,直起腰,用手轻轻抚去信封表面的脏污,揣进怀里。
「这……」我一时无措,「将军,下官一时大意……」
身影从我身边擦过。
离去。
我愣愣地站著,伞落在一旁。
雨一下子打湿了我的衣衫。
那身著蓝缎的箭袍的身影就这样子在眼前远离。
「小福……」我慢慢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来,没有回头,唤道,「去再拿一把伞来,给应将军送去。」
身后的人一动不动。
「小福?」
「老爷,到了今日,小福我不得不斗胆说一句,」小福道,「若是老爷还对墨师傅存了旧情,就不要给应将军送伞了。狠心一点,省得伤了别人。」
「……」我哑然片刻,忽地暴吼起来,「叫你给客人送伞,你听到没有!叽叽咕咕的说这么多干什么?!」
一时风起雨骤,碎雨入了眼,迷了视线。
心头千丝万绪翻涌,不知何味,这般的难受。
****
雯云楼。京师里比较高格调的酒楼。一楼宽敞华丽的大堂内,充溢著酒香和冬日寒梅的芳香。文人墨客,十几个人或坐或立,转著正中的一张镶了汗白色大理石的紫檀雕花圆桌,或饮酒作乐,或即兴赋诗。整个楼内被暖妒熏得令人昏昏欲醉。店家小二十二三岁,长得煞是眉清目秀,著一身干净的衣服,殷勤地招呼著客人。门推开。进来一位少年。衣饰朴素,年约二十左右,收了灰布伞,静静地站在门旁。
店小二连忙上上招呼,「客倌,您来了,吃饭还是住店?」
「……」来人环视了一下大堂,略微地蹙了一下眉,「找人。」声音淡淡,但是喉音温润,听来却别有一番味道。「今日二楼上房,可有叫墨樵的人住进来?」
「有有有,」小二连忙应道,「客倌,您贵姓?」
几个在大堂中饮酒作乐的人回过头来望向这边。
「姓李。」少年淡然道。
「那就对了。」小二道,领路,「客倌您随我来,楼上的这位先生等了您好长时间了。」
少年嗯了一声,偶然间抬起头来,那几个望向这边的文人不由地倒吸一口气,一时愣在那里。好一个风流倜傥的人物!虽是灰衣素帽,破毡披风裹身,但看此人细眉长目,皎如玉树临风,真有飘飘欲仙之概。这等风华,著实令人惊叹。
等了一会儿,没见小二带路,少年略微地蹙了一下眉,「嗯?」
小二愣了一愣,如恍然初醒,连连点头,「是,是,客倌这边请。」举脚上楼,一脚踏空,跌个踉跄,眼见著就要撞上墙,被少年扶住,小二一时手忙脚乱,「对,对不起,客倌。」
少年只淡淡笑著。
真正是一个温和的好脾气啊。小二心里赞叹道,想起二楼等在那里的人,那般的人,也唯有眼前的这位公子,才可匹配得上。
呸,呸,呸,他在想些什么,两个大男人的,讲什么匹配不匹配的。
一边心里胡乱想著,一边把人带到二楼房门口。「客倌,您要找的人就在此房内。」回过头来,却见方才的少年落在身后,离自己尚且有几步之遥。
「啊?」少年抬起头来,眉宇微蹙,洗得略白的灰帽下一双眸子清如水,似是泛著淡淡的忧愁情绪。
「……」一时望见这般风情,小二立时手足无措,呆愣在那边。
「你先下去吧。」少年停了下来,手抚著雕花扶梯。
「是,是。」本该十分机灵的小二连连应道,举脚抬腿,「瞪瞪——」再次踏空,滚下楼梯。
揉著屁股起身,此番那个少年并没有来扶他,小二不由心中悻悻,抬头看时,却看到他还站在那级阶梯之上,手轻微地在雕花扶梯上抚动,似乎是在勾画著那扶梯上花样,却又更像是在沉思著什么。
「真是的,人长得好,连手指都那么的纤长。」咕噜咽下一口唾沫,小二咕哝著走下剩余的楼梯。看到大堂之内刚才还觉得个个儒雅风貌的文人墨客,一时不由咋舌,「怎么一个个都变得这般粗鄙了……」咕哝著,他起劲地擦拭著柜台,方才在大堂之中回过头来望向柜台这边的几个人之中,有一个人走过来,轻敲柜台,「刚才来的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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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廊三寸地,一寸相思一寸灰,多少愁怅在心头。
雕镂著兰花的扶梯,是昨日所熟识的。离自己似乎是近在眼前的房间,也是昨日所熟识的。房门上画著的一副「江州百美」图,那些衣饰流纹,那些琴瑟丝竹,那些轻吟浅笑,那些山水轻云,无一不是他所熟识。
但是,为何却觉得是这般的遥远?
腿如绑了沙袋,沉重无比,这样子一步一步地踏上去,一声一声的脚步声,似是踏到了自己的心里。
一阶上去,心中牵肠挂肚。
二阶上去,心中愁肠百转。
三阶上去,心中柔肠寸断。
门近在眼前,竟只是虚掩著,轻叹一口气,打开门进去。手微抖。
「斐儿吗?」无计思量,心中如此的空虚,一时间被这如天籁般的声音填满了,思念如潮,一时涨得满满的,涨得心似乎都有点痛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著俊秀的人儿从后殿走出。一袭银白长衣,儒雅瘦削,眉峰微蹙,为什么?为什么与我见一面竟是以如此愁容相看?
「下官拜见王爷。」我笑著袖手下跪。
「这算是什吗?」墨樵蹙了眉,眉间那一丝伤痛,似是揪了我的心一般的难受。
「下官初到京师,未来得及拜见王爷,倒是让王爷屈尊来请,真是折杀下官了。」口不择言,非是存了心,但是却不由自主地在刺伤著眼前的人,也在刺伤著自己。
这算是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这样的一个人儿,在梦里,是多么的百般呵护,是多么的怜惜疼爱,今天到了自己眼前,为何却是这样子地在出口伤他?
墨樵沉默著。
我凄然笑道,「闻得王爷来召,下官受宠若惊,来此处匆忙,未来得及备礼,只有手中薄礼,还望王爷见谅。」
「这是……」面前的人儿惨白了脸,手微抖,摊开的手中,放的是一条粗糙的绳结。绳结处,绑著一条丝结。
物是人非。
当日家道中落,家中仅有一子一母,清贫人家,小孩子辍了学帮著家里,母子孤苦,捡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受伤文士,小孩见人心喜,文士养伤之时便留了下来,两师徒,一个沉静,一个调皮,闲来习字念书,忙来烧火卖柴,少年情怀,不知何时心中竟生了情,跟前跟后,偷一个香吃一个豆腐,甘甜如蜜。偶尔去树林子里碰到一头从山里跑下来的小野驴,当徒弟的馋嘴不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逮住,却不能吃它,被师傅生生教训了一顿,嘿嘿几声笑,掩去心中满足。
便这般日子如流水,三载光阴逝去。
昨日事,不堪言,一提及,泪满襟。
两只清亮的眸子溜溜地转,视线落到师傅黑色长发上,为人师傅的今晚刚沐浴过,散著一肩黑发,随风而起,少年喉间咕噜咕噜吞口水,抢过绳头来,一下子便挑起师傅的头发绑住。七缠八缠,缠了个死结上去。
为人师傅的愕然,当徒弟的心中小鹿乱撞。
师傅笑一声,道句「毛躁性子不改。」割断了那短短一束发。
徒弟心里窃喜,装傻嘿嘿地笑,也断了自己一束发,快快,快快地跟师傅的结起来,便是「结发」了。嘿嘿嘿。心里偷偷笑,胸中充溢的便全是满足了。
心中惶惶,又想到师傅聪明如此,恐怕也来装傻,干脆嘻笑著挑明了。语音声朗朗,似是不经意,偏偏要师傅尽数听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缘系三生,结发千年……」望见师傅笑容宠溺,便知好事将成。
窃喜,心中奸笑。
一夜好梦。惹得师傅又踢又打,甜蜜无限。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缘系三生,结发……
千年。
却为何仅仅五年,人影飘渺,不知所踪?
拼了命,筹了钱,考了秀才,再上了京,待到了出考场之时,方知师傅竟被人锁在深宫?
这番变故,何人能承受?
一时撕心裂肺,痴情难耐,摧人心伤。
「六年了……」墨樵长叹一声。「我也不知道将你唤来,要跟你说些什么。」
我脸上肌肉一松,挤出一个笑来。这一笑,虽然勉强,但是心中竟自放下许多,「于情于理,我都要来拜见您的。」我低头道。
「那头小驴呢?」
「小野驴仍在汾州,托了如花照顾,等几日过后,小福便会回去成亲,就权当送给他了。」我道,「只是那已经不是小驴了,都老得不能驮东西了。」真开始谈起来,闲闲几句,竟是没有开始那般难以忍受了。毕竟,都过了……六年了。
「令尊如何?」
「家母年事已高,动身不得,留在汾县,待我定下之时,便接她过去。」
「你可知,你将往何处?」
「身如浮萍,随水而去,到哪边是哪边。我这一生,也便当如此了。」
「……」墨樵沉默,拍拍身边紫檀雕花短榻,我过去坐下。
这小小房间内,装饰得倒也是典雅清丽。小小短榻旁放了一盆山石一盆寒梅,正是腊月时分,寒梅怒放,梅香扑鼻而来,与放在正中圆桌下的熏炉飘出的檀香气息混在一起,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当年我遇到你之时,你才十二岁,如今,过了这年,已经是二十有一了。」墨樵叹道,「是我害了你。」
身畔的人儿叹息一声,我伸了颤动的手,想触摸近在身边的人,印入眼帘的是镶了金线的银白色衣服,那般陌生,不由叹一声,生生地把十指缩回,手放回到自己身边。
「陵王多虑了。是下官自己当有此一劫。」
「你当真不再叫我一声师傅?」
「师徒情份仍在,但是……」我深吸起一口气,抬起头来,「陵王知道,早在八年前,我就不叫你师傅了……陵王自是知道原因。到了今日,我更加不能叫。」
「……」墨樵沉默了一下,半晌,低头默言,「最后再叫一声吧,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起身,「叫了徒添伤感,莫如不叫。陵王要休息了,下官先走。」
说罢,挺直了身,抓了灰布伞,直直地出了门。
****
打发掉刚才来问话的几个人,楼梯口突地跌跌撞撞冲下一人,站立不稳,小二一下子冲过去扶住,「客倌——」一细看,竟是刚才那位少年。
「谢谢了。」少年声音微弱,拿手撑了撑额头,抬起头来笑道,「没事。」眼光注视著被小二抓住的手,「啊啊,客倌,对不起对不起。」小二连忙放开。
「没关系。」少年虚弱地笑笑,抓了伞,步履不稳地出了门,竟是连伞都没撑起来。细雨尽数打湿了那件灰长袍。
小二愣愣地站了会儿,方才起身提了壶茶上二楼。
「客倌,您要茶水吗?」
二楼上房内,另一人抚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对小二的呼唤声,恍偌丝毫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