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两人误会冰释后,一直都是他在呵护她,怕与她同居牵绊她的自由,又怕离她太远她没安全感,一直是他小心翼翼地重建她崩毁的信心,给予她无限的爱的温暖。
该是她回报的时候了。
雨桐浅浅地抿着嘴笑,站在公园路灯下,耐着性子等待温彻的到来。
六点三十分。天光已经暗下了,一朵朵圆滚滚饱满的云染着淡淡的粉红色,飘过斑驳着大块大块蓝色的天。
雨桐感动地望着美丽到近乎神秘的天空,偶尔低下头,嗅嗅怀里那一束玫瑰含蓄的清芬。
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老婆反过来送花给自己老公的?如果没有,她就要做第一个。
她收到花时的强烈喜悦,也想让他有机会品尝。
六点四十分。他已经迟到了。雨桐有些伤脑筋地叹息。
离开公司以前,她探听过温彻下午出去跟客户开会还未回来,她想,也许是会议时间临时拖久了,他来不及赶回来。
六点五十分。她找出手机,试着拨他的电话,耳畔传来手机未开机的讯息。
他把手机关了?开会中吗?可是他若是迟到,应该会先打电话来给她啊!这些日子他们俩约会,他从不曾让她等过。
不会是出事了吧?雨桐神智一凛,只一会儿,立刻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彻身体很健康,开车时也不像一般男人爱横冲直撞,炫耀速度,他脾气温和,绝不会跟人结下什么梁子,他不可能有事!
她想太多了,只要耐心等就好了。
七点。有人从后头轻拍她肩膀。
雨桐松一口气,回头大发娇嗔。「讨厌,你迟到了──」她蓦地一顿,瞪着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眼神一冷。
「殷伟豪。」她淡淡地、不带任何感情地念出这个名字。
「雨桐!」殷伟豪像没察觉她的冷漠,径自热情地招呼。「没想到这么巧碰到妳!妳站在这儿干么?等人吗?」他垂下视线,发现她捧在怀里的玫瑰花,脸色一沈。「该不会在等妳老公吧?」
「没错。」
「你们今天有约?」
「不干你的事。」雨桐转过身,懒得跟他多说。
他绕到她前面来。「怎么每次我碰到妳,都发现妳在等妳老公?他可真大牌啊,老是让妳等。」
她不理他。
「怎么?妳等很久了吗?」
她瞪他。「殷总经理应该很忙吧?请便,再见!」很干脆地下逐客令。
他神情掠过一丝狼狈。「妳放心吧,我不是来纠缠妳的,好歹我们多年前也曾经有过一段情,就算不能当朋友,也不必把我当敌人看吧?」
「我没把你当敌人。」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
「既然这样,妳何必躲着我?」殷伟豪冷哼。「妳别以为我不知道,妳最近常来我们办公大楼吧?我好几次远远地看到妳,妳都假装没看见我。」
她不是常去那栋办公大楼,而是根本就在里面工作,但没有必要告诉他这点。
雨桐冷冷撇唇。「如果我伤了你的男性尊严,我道歉,我是真的没看到你。」
「是吗?」他显然不相信。
她深吸一口气,索性摊牌说清楚。「殷伟豪,如果你以为我还在介意之前你背叛我的事,那我告诉你,我已经不在乎了。」
他皱眉。
「我承认,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很受伤,那次到台中找你,你给我的打击我一直忘不了,甚至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痊愈。但现在,我已经不在意了。」
「妳真的不在意吗?」殷伟豪不是滋味地问,虽说没有一个男人会希望女人恨自己,但更受不了她表现出一副完全不介怀的态度。
那表示,自己在她心中真的是无足轻重了,哪个男人愿意被一个女人弃之如敝屣?
「妳真的一点也不恨我了吗?」
她摇头。
「我不相信!」他激动地握住她的肩。「妳不可能不在乎。我曾经那样伤害过妳啊!妳怎么可能不介意?!」
「我说了,我曾经介意过,但我现在已经不在乎了。」她冷静地拉下他缠人的手。
「为什么?」他不敢相信。
她微微一笑,清澄的眼直视他。「因为他拯救了我。」
「他?」殷伟豪拧眉。「妳是说妳老公?」
「嗯。」
「妳爱上温彻了?」
她没回答,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甜美,那是发自内心,连眼睛都因而闪闪发亮的笑。
殷伟豪看着,脸色顿时刷白。
就连他们俩谈恋爱的时候,他都不曾见过她这样笑,她的笑,总是渗着一点寂寞,一点淡淡的不确定。
「妳真的爱他?」
「我爱他。」她坦然表白,连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原来当情意满满的时候,原以为不能再爱的自己,也能如此轻易将爱说出口。
「他让我明白了,什么样的爱才叫真正的爱;他让我知道,一个真正爱我的人永远不会丢下我,永远不会。」雨桐轻轻地说,神态却坚定。
殷伟豪一震。
她是真的爱上温彻了,爱上别的男人。他很不服气,她曾经那么爱他的!
「你听着,殷伟豪,不管当初雅菁是基于什么理由嫁给你的,她既然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你就应该好好珍惜,不要辜负她。」
「什么?妳说……什么?」殷伟豪茫然。她竟为了一个也曾经背叛她的女人说项?
「我言尽于此。」她淡漠地落下最后一句,转身,走向另一盏路灯,表明了不想再跟他牵扯不清。
殷伟豪瞪着她背影,想追,双腿却重得抬不起来,她已经不是以前那朵温室里的娇花了,如今的她,强悍得无法折弯。
他落寞地离去。
相对于他的失落,倚在路灯下的雨桐却是满心欢喜。
她很高兴自己终于能潇洒地挥别那一段不堪的过去,曾经的悲伤与后悔,都在方才做了明确的了断。
她不再悲伤,也不后悔,从今天起,要向前看了。
就从今天起。
她在心底,暗暗地为自己打气,玫瑰花清淡的香气在她鼻尖萦绕,她幸福地微笑。
手机铃响,她愉悦地接起电话。
「喂,是彻吗?你在哪里?」
「请问是温太太吗?」电话那端传来的,是完全陌生的女声。
她一怔。「我是。」
「妳快来医院!妳老公出车祸了──」
风吹过,一朵浓云遮去了刚浮上天空的新月。
*
「嫂嫂!怎么回事?哥怎么会出车祸?」
温璇接到消息赶来医院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雨桐正坐在手术房外的白色长椅上,一脸木然。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正在帮他动手术。」雨桐哑声回答。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哥开车那么小心的人,怎么会出车祸呢?是不是有人肇事?撞伤他的人是谁?」温璇又担忧又愤慨,一副要找人算帐的模样。
「妳别激动,不是别人撞上他,是他自己失控撞上安全岛。」
「哥去撞安全岛?怎么可能?」温璇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雨桐涩涩低语。「听说当时开车的是另一个女人。」
「女人?谁?」
「……赵云安。」
「赵云安?」温璇瞪大眼,「妳是说哥的前女友?」
「嗯。」
「老天!」温璇倒落长椅,忽地感觉有些虚脱。这到底怎么回事?哥怎么会跟前女友在一起?又怎会那么倒楣出车祸?
她望向雨桐,后者只是一径盯着手术门外红色的指示灯,苍白的脸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那个赵云安,伤势怎么样?」她小心翼翼地探问。
「她伤得比较轻,刚刚动完手术后已经送进一般病房了。」
「这样啊。」温璇咬唇,依然迟疑地看着嫂子。为什么她好像挺冷静的呢?她在想什么?该不会怀疑哥跟前女友有什么吧?
忽地,手术房红灯灭去,打亮绿灯。
房门打开,戴着口罩的主治医生走出来,两个女人仓皇迎上去。
「医生,我哥怎么样了?他还好吧?」温璇首先焦急地问。
「两位请放心,手术很成功,他暂时没生命危险,只是因为头部受到严重撞击,可能有脑震荡现象,我们会先将他送入加护病房观察几天。」
加护病房?温璇脸色苍白。她不喜欢这种地方,感觉离死亡太近了。
雨桐同样蹙起眉,但她没多说什么。不一会儿,一群护士将温彻推出来,将他送进加护病房。
两个女人默默跟在后头。
这晚,两人守了一夜,温彻一直不醒,过中午,温璇有个重要采访不得不暂时离开,雨桐则跟公司请了假,继续守在床边。
她粒米未进,光喝白开水,坐在床边动也不动的,过来巡房的医生差点以为她要化成一尊石像。
到了傍晚,温彻终于有苏醒的迹象。
雨桐停止呼吸,眼看他睫毛轻轻地颤抖,眼角很细微地抽搐着。
他醒来了!他终于醒了!
她狂喜,一直冰封着的容颜直到此刻才显露了表情,她握着他冰凉的手,声声呼唤他。
「彻,快点醒来,彻。」
他抿着嘴,像是很努力想睁开眼。
「加油!彻,只差一点点了,加油。」她温柔地鼓励他。
他呼吸细碎,终于,缓缓地扬起眼睫。
她眼眶泛红,胸臆酸酸的,揪成一团。「你觉得怎样?还好吗?」
他不说话,只是张着眼,迷惘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不舒服?你等等,我帮你叫医生来。」她起身按下叫唤铃,然后又坐下,轻轻抚摸他包着绷带的额头。「你别担心,医生很快就来了,没事的。」
「妳……」他困难地想从毫无血色的唇逼出嗓音。
「什么?」她靠近他,极力想听清楚他微弱的声音。「你想说什么?」
他喘了口气。
「妳……是谁?」
*
他不记得她了。
应该说,他的记忆很混乱,呈现片段状态,他记得妹妹是自己一手带大,却不记得父母为何过世;他记得高中时夺下演讲比赛第一名,却忘了如今他身为一家美商公司的副总经理。
他记得大学时曾在她父亲的公司打工,却不记得自己跟她结婚。
他不记得自己爱着她。
医生替他做了脑部扫描,推测应该是脑中的瘀血压迫到神经,才造成这样的记忆障碍。
「根据诊断,病人的理解力跟语言表达能力都OK,智能正常,工作跟生活应该都能自理,妳别太担心,等他脑中瘀血自然散去后,也许这种记忆混乱的状态就会慢慢恢复。」医生安慰她。
可她却不敢太乐观。「真的会恢复吗?那大概什么时候瘀血才会散去,他才能恢复正常?」
「这个很难判定。」医生面色为难。「时间长短不好说,有时候也需要一些特别的刺激才能使病人恢复记忆。」
「什么样的刺激?」
「这个嘛,人的大脑构造是很微妙的──」医生神情很复杂。
雨桐也约莫懂了,这种事情是case by case,每个案例的情况不一样,别人可能三、五个月就恢复记忆,温彻也许不能。
他可能,永远也不记得她了。
一念及此,雨桐胸口一痛,呼吸沉沉得很难受。
这几天,午夜梦回之际,她总要不由自主地慌张,害怕他永远不会恢复记忆,永远忘了曾经与她共有的一切快乐与感伤。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要自己别多想,耐心等,让时间来治疗他受损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