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太太,到底什么时候温副总才能恢复正常?」总经理用英语质问她。
她是温彻的老婆这件事已经在公司内传开了,他出车祸,她马上请长假,要人不联想也难。
「也许要一、两个月才能出院吧,他虽然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内伤需要多一点时间才能养好。」
「要两个月?」总经理皱眉。「公司可等不了他那么久!」
「他这几年很少请休假,也许公司可以──」
「不可以!」总经理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请求。「公司业务繁忙,不可能有个职位老空在那里,我必须派人接手温彻负责的工作。」
「可是……」
「而且我听说温彻失去了部分记忆,妳能保证他回来后还能对公司的业务上手吗?他该不会连公司有哪些产品都分不清楚了吧?」
「他只是失去记忆,没失去工作的技能。」
「这可难说。」总经理冷冷一哂。「总之我身为台北分公司的负责人,必须防患未然。对温副总我很抱歉,不过为了公司好,我不得不这么做。」
这算是软性的开除吗?
雨桐无言地瞪着总经理。她老早就听说这个白人很忌惮温彻,看来传言果然不假。
「温彻很优秀,公司不愿等他回来是公司的损失。」她冷淡地撂下话。「至于我这个小小总机,想必公司也不是太在意吧?我今天会递出辞呈。」
语毕,她转身就走,懒得和这种小人多加争论。
她收拾着个人物品时,莉莉等几个平日跟她要好的女同事围上来,为她加油打气。
「妳要加油啊!雨桐,别让总经理给打倒了。」
「放心吧,他伤不了我。」雨桐感谢朋友们的关心。
「真是卑鄙小人,就会乘机落井下石!」莉莉不屑地撇撇嘴。「真不晓得为什么当初温副总不肯去东京?要是他肯跟以前的杰瑞总经理一起走,现在老早是远东区副总裁了。」
「远东区副总裁?」雨桐一惊,停下手边的动作。「真的吗?」
「妳不知道吗?」小柔讶异地望她。「奇怪了,为什么温副总不告诉妳?他应该早知道会被新来的总经理打压吧,干么不到东京去高就?还可以升官加薪!」
是为了她!雨桐心中顿时雪亮。
为了她,温彻放弃升职的机会,明知在台北会受到打压,还是宁愿忍气吞声留在这里。
都是为了她。
他一定是怕把她带到人生地不熟的东京她会更寂寞,更把自己锁在害怕孤单的阴影里,为了帮助她走出来,他不惜牺牲自己的前途。
都是为了她啊!
雨桐蓦地鼻酸。他为她做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她无以回报。
她忍着心中浓浓的忧伤,收拾好东西,先回家一趟,为他炖了锅营养美味的鸡汤,才拎着保温盅赶到医院。
他不在病床上,坐着轮椅,默默望着窗外夕阳西沈的暮色。
他的背影,看起来很孤寂,苍白的侧脸凛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雨桐站在房门口,静静地凝望他。
其实最难受的人,应当是他吧?发生了车祸醒来,体力变得虚弱,全身疼痛,记忆也像散落一地的拼图。
他不是故意忘了她的,是因为车祸,没有办法。
她固然为此感到不安,他又何尝不为了自己破碎的记忆感到挫折与压力?
对现在的他而言,她只是个全然陌生的女人,他怎能确定自己到底爱不爱她?
也难怪他心情低落了。而她,又怎能责怪他呢──
「彻。」她轻声唤他。
他回过头,一见是她,眼底掠过深沈的影。
她假装没注意到,浅浅扬起樱唇。「我炖了鸡汤要给你喝喔!你喜欢的凰梨苦瓜鸡。」
他沈默。
她径自将保温盅放上茶几,轻快地打开。「哪,我盛一碗给你喝。」
盛好汤,她拉了张椅子坐到他面前,要亲手喂他。
「我自己来吧。」他别过头,似乎很不适应她体贴的举动。
她心一沈,唇畔笑意却不减。「你现在还很虚弱,可能握不住碗,还是我来喂你吧。嗯?」
他垂下眼。
「彻,让我喂你好吗?」她柔声问。
他犹豫了会儿,勉强点了点头。
她松了口气,舀了一汤匙,先小心吹凉,才送到他嘴边。
他一口一口,慢慢地把一碗鸡汤咽下去。
「好喝吗?」她笑问。
他静静地看她几秒,点了点头。
「要不要再喝一碗?」
他摇头。
「好吧。」她站起身,收拾好汤碗,捧起插着百合花的花瓶。「花好像有点枯了,我去换水吧。」
「雨……桐?」他迟疑地喊住她。
「嗯?」她回眸。
他定定注视着她,眼色森黯,像在挣扎着什么。
她有不祥的预感。「怎么啦?彻,你想说什么?」
「我们……是不是打算离婚?」
「什么?!」她胸口一震。「你怎会这么想?」
「是云安告诉我的。」他低声解释:「她今天来病房看我,她说我是跟她一起出车祸的,当时还是她开的车。」
「你……记得她吗?」雨桐涩涩地问。
「有一点印象。我只依稀记得好像跟她一起工作过,至于为什么会坐她开的车,就不知道了。」
「这样啊……」
所以他也不记得车祸发生的原因了,雨桐黯然。她真的很想知道温彻为何会忽然跟赵云安碰面,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
「云安说,我们两个现在处于分居状态。」温彻试探性问她:「是真的吗?」
她心跳一乱。「我们是没住在一起,可是那是因为……」
「这么说我真的打算跟妳离婚?」他皱眉。
「不是的,你已经打消那个念头了!」她焦急地解释:「那是半年前的事了,我们现在很好,已经没问题了!」
「妳的意思是,我们的婚姻出现过问题。」温彻沉重地接口。「到底是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雨桐怔然。
她该怎么说呢?这一切来龙去脉,太复杂了。
他却误会了她的犹疑,轻声低语:「这么说,云安说的没错了。」
「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雨桐颤抖着追问。
「她说我……根本没爱过妳。她说我是为了报恩才娶妳的,她说我真正爱的女人是她。」
花瓶铿然落了地,水溢流出,百合花萎靡。
雨桐难以置信地冻在原地。
赵云安竟把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原封不动照说给他听,她居然这样说谎!他会像从前的自己一样,傻傻地上当吗?
「她说的不是真的!」她激动地奔到温彻面前,提高嗓音。「你是爱我的,彻,你爱我啊!」
他萧索地看着她。「我不记得了。」
凉意从脚趾窜上脑门,她全身发冷。
他不记得了!不记得他爱她,不记得自己到底爱谁。
「你相信赵云安说的话?」
「我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他惆怅。
她顿时心酸。
他不记得她了。她怎能强求他接受一个根本毫无印象的女人?
「如果我爱妳,为什么要跟妳离婚呢?」他迷惑地问她。
「因为你以为我不爱你。」她沙哑地回答。
「那妳爱我吗?」
「我爱你啊!」她望着他,眼眶慢慢地泛红。「我从来没有像这样爱过一个人。」
他微微一震,听出了她话中深刻的哀伤。「既然我们相爱,为什么不住在一起?」
「因为你要我学会相信你。」
「什么意思?」
「你要我相信,就算你人不在我身边,心也一定跟我在一起,你永远、永远都不会丢下我。」她轻轻地说,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过颊畔。
他哑然。
若他真的曾向她说过那样的话,现在这种因失忆而忘了她的情况岂不显得格外讽刺?
「你是爱我的,彻,请你相信我。」她祈求地低语,祈求地望着他。
他不知所措。
眼前这女人,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她却说他爱着她。
他真的爱她吗?一个人,怎么可能忘了自己心爱的人?如果他真的爱她,为什么会完全不记得她?
为什么关于她的记忆,会是一片空白?
「你不相信我吗?」彷佛看透他脑中的思绪,她幽幽地问,迷蒙的眼掠过一丝凄楚。
他心跳狂乱。
他该相信她吗?那赵云安又是怎么回事?他到底该相信谁?为什么记忆会如此混乱?他的头好痛……
「哥,哥,你别这样逼嫂嫂了!」正当温彻心神不定时,温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猛然抓住他肩膀,用力摇晃。
「嫂嫂好不容易才走出心里的阴影,你们好不容易和好的,好不容易得到幸福,你为什么要怀疑她?」她激动地惨白着脸,显是全听见他们俩方才的对话了。「可恶!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整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欺负嫂嫂?可恶!真是太可恶了啦!」
「璇璇?」
「哥,我跟你保证,你是爱嫂嫂的,你真的很爱她!你自己跟我说的,我是你亲妹妹,难道还会骗你吗?你相信我啊!别因为失去记忆就这样对嫂嫂,不要这么残忍──」
说着,她忽然跪倒在地,掩住脸,难过地啜泣着。
他震撼地盯着妹妹。她竟为了这个他不记得的女人如此悲伤。
「璇璇,妳别这样,妳起来吧。」雨桐柔声安慰温璇,试图拉她起身。
「嫂嫂,哥这样对妳,妳不生气吗?」温璇哭着问她。「他太过分了!真的好过分……」
「妳别这样,璇璇,彻也不是故意想这样的。他出了车祸,脑部受到撞击,妳不要怪他。」
「妳干么还帮他说话?他自己说过,他会永远在妳身边的,他明明就爱妳的,为什么要相信那个赵云安说的话?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们?」
他不是不想相信啊,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相信。温彻怅然,眼见妹妹哭得伤心,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反倒是那个最该呼天抢地的当事人很平静地扶起温璇,拍着她背脊,温柔地劝慰着她。
他不可思议地瞪着她美丽的容颜。
她的眼,迷离地含着泪,粉唇吐出来的言语却那么平和,不带一丝怨怼。
她劝离了温璇,要她早点回去休息,自己却留下来,默默地收拾方才掉落在地的花瓶碎片。
他怔然。「妳还好吧?」
她动作僵了一下,几秒后,扬起头,朝他嫣然一笑。「我没事,你别担心。」
这种时候,她怎还能笑得出来?他惊骇。
她继续收拾碎片,忽地,纤白的手指教一片碎玻璃给割伤,渗出暗红的血。
她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痛,一声不吭,手指送入嘴里,静静地吸吮着。
他瞪着她过分冷静的动作,胸口像有根针在刺。
那是痛吗?或者只是歉意?他分辨不出……
「妳幸福吗?」他突如其来地问,连自己都不晓得为何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她愣了愣。
「跟我在一起,妳觉得幸福吗?」他很认真很认真地问,不知怎地,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她凝睇他,好半晌,缓缓地点头。
他倒吸口气,难以言喻的焦躁攀上心头。「就算我忘了妳,根本不记得自己爱不爱妳,这样妳还能觉得幸福?」
「嗯。」她毫不犹豫。
「为什么?」
樱唇浅浅扬起,看着他的眼底,满是柔情蜜意──
「因为我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