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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楼下 第五章 真的恋爱了(2)

  他们一起去吃了那家湘菜馆,还约了明天若天气好再一起去吃街口的烧肉店。

  她心满意足地说:「有你这种邻居真不错。」

  这句话令他想:对她而言,自己也许只是个很便利的邻居吧。

  而她当然不知道自己一句无心之语致使谁感到些许失落,不过即使她体察了那样的情绪,恐怕也只以为是由于隔天打坏计画的那场大雨。

  「孟小姐,方小姐来访,要请她上来吗?」

  下午接到管理员通知,时间又是一点整。

  方小姐,不是孟先生。她听得很清楚,因而眉心微聚,不懂她一个人来干嘛。

  瞧眼外头猖狂的雨势,唯一想得到的可能是她路过前来躲雨。

  既然对方身为哥哥的女友,她也不好太不通人情,毕竟方季蕾那身行头被淋坏有多凄惨她也明白,于是她说:「好。麻烦了。」

  趁客人还没抵达的空档,她如常到厨房去泡了杯茶。

  叮咚。门铃响了。她将茶杯端到餐桌上才去开门,入眼的访客是……嗳?

  是方季蕾没错,但她没料到那位向来优雅端庄的美人会以这种落汤鸡的狼狈姿态现身,湿发贴黏颊边尚在淌水,苍白的脸上有双疑似哭红的眼睛。

  还来不及问客人要不要喝茶,对方先一步抢话:「蕴生人呢?」

  方季蕾一开口,她才闻到一股酒气扑鼻……该不会喝酒了吧?大事不妙。

  她以自认为最具安抚性的口吻说:「我想妳可能有点误会,他从没住在这里过。」

  「少骗人了!孟蕴生,你给我出来!出来!」方季蕾开始朝屋内咆哮。

  她扰邻的行为使孟蕴真皱眉,却不打算放她进屋,因为她能预料那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化。眼看方季蕾此刻不顾形象的样子很明显是情绪失控,要发起疯来砸毁她家或拿到什么利器用以自残威胁就麻烦了。

  事到如今,她只能先发制人。「方小姐,妳再闹,我就要请警卫上来了。」

  威胁奏效,方季蕾总算收口,目光冷厉得像想瞪穿她。「妳、妳!还不都是妳!妳这个有恋兄情结的女人,我早就知道妳不喜欢我!妳一定常在蕴生面前说我坏话,破坏我们的感情对不对!?」

  「那倒没有……我还比较想在妳面前说他的坏话。」

  不料实话实说反而更激怒对方。

  「给我闭嘴!妳这个歹毒的女人,都几岁了,为什么要死赖着妳哥不放?!他已经这么疼妳了,对妳比对我还好,妳还不满意,非得独占他不可吗!为什么就不能让一点位置给我,一点点就好!我……我是真的喜欢他啊……」说到后来声泪俱下,滴滴答答,碎落在地上的分不清是她身上的雨水还是她的眼泪。

  真是头大。孟蕴真用力深呼吸……胸口好闷啊,闷得几乎要发痛了。

  泪眼模糊中,见她闷不吭声像是无动于衷,方季蕾气得又开始撒泼:「我知道,其实他在里面,所以妳不让我进去对不对?!」

  「嗯唔……我只是怕妳弄湿我的地毯。」这是她能想到和平指数最高的借口。

  啪!突兀的响亮巴掌声换来短暂的安静。

  「啊。」终于反应过来,孟蕴真摸摸脸,有点不敢置信。「妳打我?」

  「打、打妳就打妳,怎样!?」虽然懊悔自己的一时冲动,方季蕾还是很嘴硬。

  「妳糟糕了。」忍耐忍耐忍耐……「我要去验伤,告妳伤害。」

  「告就告!我才不怕妳!告死我最好,反正我本来就不想活了!」

  「到外面再死比较好,因为我不想坐牢。」克制克制克制……「不晓得我哥有没有跟妳说过,我学过一点武术……我劝妳最好快走。真的。」

  她平板过头的语气像在背书,不带任何杀气甚至愠意,却使方季蕾莫名打了个冷颤,酒醒了一半,最后害怕伤心又不甘地放声痛哭起来。

  「你们姓孟的人全都是混蛋!」留下一句话,喀、喀、喀,踩着高跟鞋踉跄冲向楼梯间,跑了。

  孟蕴真关上门,走到沙发上坐下,然后拿起沙发边的无线电话拨了个号码。

  「我是孟蕴生,现在无法接听你的电话,有事请留言,我会尽快回复。嘟。」

  「哥……你害我被人骂混蛋。」喀!用力挂断电话。

  无论怎么压抑,内心都平静不下来,她深吸一口气,伸手轻抚被攻击的脸颊,依然有些热辣辣的刺痛。

  唉唉,糟了,手在发抖。

  气到发抖。

  *

  回国的第三天,他将行李整理完毕,才想起自己买了一条羊羹要送她。

  坐电梯下楼到她家门口,按了几次门铃,没有回应。

  瞄眼手表,下午两点半。他按捺下猜测她去处的念头,那太没意义。

  下次见面一定要跟她要联络电话,白跑一趟的体力损失不算什么,精神损失比较麻烦……好吧,他的确有点失望。

  今天只想养精蓄锐,还剩半天时间,做什么好?又乘电梯回到自家,他想想,很久没运动了,决定到二楼的健身中心游泳。

  准备好泳具,从冰箱里抓了瓶未开封的矿泉水,肩披毛巾来到二楼。

  平常天的下午,整个健身房更是冷清,一个人也没有。

  正欲举步走向男子更衣间,耳中突然捕捉到一种类似撞击的咚咚闷响,那声音很低很轻,似是透墙传来的,只因周遭安静,他耳力又好才注意到。

  循声来到桌球间后方的小门前,他好奇地悄悄打开门,朝里头张望。

  这里是体操室,角落的天花板上悬有一只拳击用的沙袋,初来乍到,管理员为他介绍时他还一度以为那沙袋大概是装饰用的,没想到真有人在使用。

  而更令他惊奇的是,此时在里头正对着沙袋来一个狂猛回旋踢的身影……好像就是他适才拜访不遇的芳邻?

  砰!又是一记来势汹汹的拳击,那劲道要是打在身上,只怕会伤得不轻。

  这种情况好像不太适合打扰。当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入内打招呼时,她已发现门边有人,停下动作,回身说:「再给我十分钟就好。」

  「没关系,我不是在等。」眼见情势如此,他推门入内。

  「嗯?」她微讶。「是你。」

  「我下来游泳。」这才见到她脸上疑似指印的红痕,他心中一凛。「妳的脸……」

  她伸手抹去额汗,面无表情地说:「被一只酒醉的大母虫螫的。」

  什么?他难以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但当务之急是:「用这冰敷会感觉好点。」随言递上手上的冰水。

  她道谢接过,依言贴在颊上,凉意渗过肌肤,也稍降了心火。

  见她不提脸伤,他也不多问;打量仍在微微摇摆的沙袋,顾左右而言其它:「妳……力气满大的。」从外表实在看不出来。

  「还好。一次捏死两只蟑螂绰绰有余。」

  那跟忍耐度比较有关吧?他思忖。

  她也望向沙袋,推荐道:「这受气包很耐用,你哪天心情糟糕时可以试试。」

  看得出她心情很糟。「这方法比炸食物健康。」虽然炸猪排很好吃。

  「我倒希望炸食物就能解决。」唔,好冰,换只手拿。「至少那只是心情不好。」

  他一愣。「有分别?」

  「有啊。一个是心情不好,一个是心情糟糕。」

  原来还有比较级。「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嗯……」她背倚在墙边练体操用的栏杆上,视线在周遭转了一圈,最后定在一点。「那就陪我一起去吹吹风吧。」

  他循着她的目光一瞧,才见到左侧角落有个不起眼的外建式落地窗小阳台。

  上前打开落地窗,两人步出室内,并肩靠在阳台围栏上,俯瞰下方,景色是邻近小巷,黄金葛攀爬水泥墙上形成碧绿点缀;大雨刚停,矮檐仍在滴水。

  「这可以喝吗?」耳中传入询问,他转向对发问者点点头。

  她扭开瓶盖,仰头一口气灌下半瓶,满足地吁了口气。「呼,舒服多了。」

  空气里除了大雨过后的清新,还有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不知是谁家所栽。

  被气味牵引出回忆,她说:「小时候我家也有种栀子花,我哥知道我喜欢栀子花香,一到花开季节就吩咐陈妈每天早上摘几朵花挂在我房内的冷气口前,这样整个房间就都是花香。」顿了顿,又说:「不过我从没见他对女友这么费心过。」

  他内心咀嚼她话中含意,总觉得有点怪怪的,然而更怪的是因而内心感到刺刺毛毛的自己。别人兄妹感情融洽不是很好?他在在意什么……

  「之前我曾跟你说过我很喜欢我哥,」她半瞇着眼凝望前方,下巴撑在水瓶上。「其实,我也很讨厌他。」

  唔?

  「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看不出来他适合当哥哥当朋友,就是不适合当情人。以前我那个好朋友也是,简直迷恋他迷恋到无法自拔的地步,最后还是受不了地先提出分手,顺便一并跟我失去联络。」

  原来是受过池鱼之殃。「所以妳才喜欢又讨厌。」他以为自己理解了,却又听她推翻自己所想──

  「不,我讨厌的是看到有人被他伤了心。每次他换女友我都可以预见未来,也许是不希望她们陷太深的想法无意间表现得太明显,最后弄得他的每个女友都以为我心怀恶意。」她指指自己的脸。「喏,这个伤就是拜误会所赐。」话出口,才讶异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已能心平气和述说此事;本来缠乱得像一团死结的情绪如同被一把梳子温柔梳理过,平顺服贴。

  而这一切又是拜什么所赐……除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还会有谁!

  「嘿。」笑意在唇边缓缓晕开,她说:「我一直觉得,我们好像满谈得来的。」

  他点头同意,也觉得自己越来越懂得怎么跟她说话了。不过她方才的说话方式意外的有条理,莫非是她心情糟糕时的反向表现?他狐疑思考着。

  「妳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一个平时不可能问出口的问题就这么蹦出喉头,他微微一愣,一时不能相信那是出自己口中。

  只因她说他们谈得来,他才突然强烈地想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

  她倒未流露奇怪之色,认真想了想,最后说:「人心就像结构精密的机器,膨胀的怒气会把螺丝挤松,置之不理,掌管情绪的部门就会失控。」抬眸瞅他,微笑道:「而你是一把很好的螺丝起子。托你的福,我现在心情好多了。」

  「……」或许是他多想了,她的用词形容明明还是很诡异。

  她以拇指和食指捏着水瓶瓶口,轻轻摇晃,注视瓶内彷佛起浪一样的水面。「其实也不能全怪我哥,也许他只是耳濡目染,因为爸妈也是这样。对他们而言,音乐才是生命,男女间的感情只是刺激灵感的调剂,所以漫不经心可有可无。当大家都厌倦的时候,握握手多谢指教就和平解散了。」

  他有些错愕,不是因为把感情当成灵感调剂这件事,毕竟他也认识这样的人,好比中村;说不定部分热爱音乐的人体内都有难以稳定的澎湃因子,不过那并不等于他。他错愕的真正原因在于她全家都跟他是同行……该是所在领域不同吧,因为孟蕴生这名字他并不熟悉。

  最奇怪的是,她那句「耳濡目染」使他又有点介意了……「妳也是这样?」

  「那倒没有。或许因为我没遗传到创作天分,所以不能体会吧。我只是单纯喜欢音乐,所以才只能做个小DJ。」并非丧气,而是事实上这身分跟她其他家人的名望比起来是「小」了点。

  但他听在耳中却误以为她为此自卑。不,不是这样的。他涌起一股意愿想告诉她,她的成就并不亚于任何人,因为她曾激励过欲振乏力的自己;因为她除了自己还有很多听众,因为她的节目能带给人一个心情安宁的夜晚,在这喧闹烦扰得惹人失眠的现代是多么不易……

  然而满心话语还没整理得可以出口,她倒比自己先说了──

  「我喜欢音乐,也欣赏音乐人,不过我的铁则是,找男友绝不能找做音乐的。」她「啪」的一弹手指,像找到个极佳结论。「因为他们通常感情丰富,也就是滥情。」

  咦……「也不一定是这样……」

  「我相信是。」相当择善固执的语气。

  张口结舌石化的那一刻,他才终于明白认识多久、知不知道对方电话号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份确实的心情。

  在这种可悲的情况下,他错愕震惊又受打击地醒觉:自己是真的恋爱了。

  否则他不会为她的一概而论瞬间傻眼、愁苦、不甘,生平第一次有想要把人抓起来猛力摇晃大喊冤枉的冲动。

  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喜欢上眼前这个将自己形容为「螺丝起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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