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天空如甫出世的婴儿,喜与怒皆难料。晨间出门时,世间犹然干爽,待他的车停进郎云家的车库,飘飘水丝已然洒落。他在郎家小茶厅坐下不过几刻钟,雨丝如一席细密的水帘,披挂在整片山间。
庭院的小桥流水彷若隔了层面纱,充满氤氲朦胧的美感。
「嫂子,你若不够暖,记得回房加件衣服。」他轻声提醒。
「我很好,别为我担心。郎云已经够神经质了,你别陪着他瞎搅和。」叶以心恬然自得地浅笑。
「孕期已经进入第四个月了,大哥还没回过神吗?」他极能了解郎云的忧虑。
嫂子之前有过一次小产的纪录,医生宣判她是习惯性流产的体质,夫妻俩本来已经不抱生儿育女的希望,没想到叶以心又怀了身孕,而且这一次顺利地熬过前三个月危险期,进入稳定阶段。
「老实说,我自己也刚习惯不久。」叶以心坦承道。
「接下来还有五个月好熬呢!」他笑道。
「接下来还有三十年好熬呢!」叶以心叹了口气。
「大哥很会挑房子,这里的环境比市区更适合养小孩。」
为了让妻子安心待产,郎云卖掉了市区的公寓,转而在新店买下这间透天别墅。远离尘嚣,烦扰自然少了。或许他也该考虑搬到郊区来。
「清泉村的空气更清新!我本来想回去待产的,但是郎云担心那里的医疗设备不足,临时有个突发状况,我和宝宝有危险怎么办?还好这番话没被梁医生听到,不然他下次在山上生病,就有苦头吃了。」
梁千絮。安可仰的新婚妻子。这个名字触发了潜埋在心底的记忆。
过去八个月的变化极大。首先,安可仰结婚了。由于娇妻和他都「公务繁忙」,不克大宴佳宾,两个人竟然偷偷跑去公证;安家长辈一听说他连结个婚都那么随便,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曼曼那里,她大半时间都不在台湾,若非忙经纪公司的事,便是去日本陪女儿。屈指算算,他和曼曼也快四个月不见了。
日本。是的,凌苳不久就到日本去了。
据悉她拜在日本一位极为知名的美甲师门下,专心为自己的美甲证照做准备。安可仰说,她有心在日本好好闯一闯,没个三、五年大概不会回来。
郎云吃完了饭,回来转告他,他听了,也只是淡淡点头,没有太大反应。
日本,一个有点远又不太远的距离,或许这是最好的安排。
日本的年轻男人既风趣又爱玩,极投契她的个性,相信再隔不久她就会交上新男友了。
谁知道呢?或许她现在手边已经挽了一个也说不定。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打扰了一个早上,我该走了。」他欠了欠身站起来。
「这么快?」叶以心讶然按住他。「已经十点半了,你不留下来吃个中饭?郎云接完这通电话马上出来。」
「没关系,让大哥安心地忙吧!我中午另有饭局,早上只是绕过来送几份文件,顺便来探望一下你。」他温和道别。
「郎霈……」
「有事吗?」
「……不,没事,有空常过来走走。」无论叶以心想说什么,最后她仍选择保留。
告辞了兄嫂,他驱车回市区,赶赴中午的另一个约会。
也不知怎么搞的,今天特别心神不宁,整顿午餐吃得漫不经心。离开郎家让他稍微放松一点,叶以心的眼神,总像洞察一些什么,经常让他难以招架。
日本,其实,满远的……
「郎霈,郎霈?」
他猛然回过神。「啊,抱歉,我正在想一个……日本的案子。」
「没关系,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一天到晚出国巡视工厂,留在台湾的时间不多。」他的午餐之约,元蔷,嫣然一笑。
元蔷是李氏千金的手帕交。去年他和李氏的相亲宴破局之后,元蔷从李小姐的口中听说了,突然对他感兴趣起来。郎祥中一听女方开口说要认识,哪还有迟疑的?忙不迭就撮合起来。
郎霈的心态就当作多交一个朋友,没什么不好的。总之,四个月下来,两人吃饭、聊天、看展览,不愠不火,说不上惊涛骇浪,一切还算平顺。
或许就这样定下来也好,三十一岁,也该是时候了。元蔷是个不错的对象,优雅世故。最重要的是,他不爱她,她也不爱他,这是最完美的。两个成年男女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谈情不扯爱,没有水深火热、生离死别,将来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痛苦。
不过,她的身材若再高一些就好了,头发再长一点,脸颊再瘦一些,鼻子再挺一点,眼睛再顽皮伶俐一些,就像……
「铃当?」他猛然站起来。
「谁?你看到谁了?」元蔷愕然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
他盯着玻璃窗外的人行道好一会儿。
「不,我以为……没事,我看错了。」他缓缓坐下来。
那道纤细娇娜的倩影再度闪过。真的是她!
郎霈陡然推开椅子,大步踏出餐厅外。
行人如织,那抹鲜红的人影如一颗引诱马儿前进的苹果,时而出现,时而隐没。携家带眷出来采办年货的家庭极多,他无法奔跑。
她的外型和以前有些改变,然而,方才的惊鸿一瞥,他立刻认出了她来。
郎霈排开两个挡在他们之间的情侣——不见了?她去了哪里?或者,他终究是认错人了?
他站在路中间张望,蓦然间,眼角余光瞥见一丝弯进小巷的红影。
「铃当!」他飞快赶过去。
人影就在前方。闪过一轮卸货的小卡车,他猛然拉住她。
纤影讶然回头。
「啊,是你,真巧。」凌苳眨了眨眼,笑颜灿然如花。
真的是她……
全世界彷佛都消失了。
她变美了。穿着打扮都不像以前那种青春路线。她穿着一袭红色太空棉短大衣,领口镶着一圈粉色毛边,下半身穿着一件同色系宽筒长裤,软丝的质料让她的每一步犹如舞在红色云雾里。她猫样的眼神含着浅笑,精致淡妆似极了从海报里走下来的模特儿。
她不是应该在日本吗?郎霈慢慢松开她的腕,真正将她拦下之后,他反而不知该说什么。
「好久不见,你好吗?」
「我很好,谢谢。」凌苳瞄了瞄腕表,换上一抹歉意的笑颜。「不好意思,我正在赶时间,下次有机会再请你吃个便饭。」
什么?她就这样走了?他连忙再将她拉住。
「郎霈,你还有事?」凌苳回头,美眸中含着问号。
这不是郎霈预期的反应。她不是应该开心地同他叙别来心情吗?不是应该委屈地骂他怎么都不和她联络吗?可是她的眼中却没有丝毫兴奋之情,顶多就是一丝看见老朋友的礼貌。
这样的凌苳,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一个。
「……我以为你去了日本。」他终于找到一句话。
「我回来过农历新年,顺便给碧雅上炷香。」她连看表的动作都美得像一尊瓷娃娃。「不好意思,我另外和朋友约了时间,真的快迟到了,我们改天再聊,bye?」
然后,她就这样走了。
郎霈怔在原地,完全措手不及。
她真的变了……当然,她应该变的。他还记得八个月前,她是在何等伤心的情况下离开的。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谁会为谁伤心一生一世。
他只是没预料到,她能变得如此之快。才八个月而已……
也好,看来她的生命没有他也过得非常愉快,他不必再为她担心了。
她的背影消失在下一个弯角,萧瑟的风吹走最后一丝红彩。十余年来最冷的一季冬,今天,又更加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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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嚏——捶死你、捶死你、捶死你!你这个不忠的混蛋!看我的夺命剪刀脚!啊嚏——」
青雅打了个呵欠,无趣地转着电视遥控器。
「不忠这个词好像在男朋友或丈夫的身上才用得到。」
凌苳从床上翻身坐起,被她凌虐了半天的趴趴熊奄奄一息,只剩下半条命。
「统统一样啦!我才刚回国,竟然就撞见他跟野女人卿卿我我地坐在餐厅里吃饭。郎霈,你好样的!啊嚏——」
砰砰砰!
干我什么事啊?被痛扁一顿的趴趴熊欲哭无泪。
「那个女人只是他『传言』中的女朋友而已,OK?」幸灾乐祸的青雅完全没有一丝同情心。
碧雅走了之后,她们两人同病相怜,反倒变成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什么传言?都已经登上杂志了,还叫传言吗?要不是那些八卦周刊乱写,我何必眼巴巴放下重要的客户赶回来?」她咬牙切齿,「本以为离开一阵子可以让他思念我一下,没想到他竟然给我姘上另一个女人,才八个月而已呢!男人的心都被狗吃了吗?」
「好吧!随便你,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依照我对郎霈的了解,哪天他若神经打结,觉得娶个不相干的女人也不错,说不定隔天两个人就去奏孟德尔颂了,不行不行,情势委实太过险峻。」凌苳抱起趴趴熊扑进被子里。
「不愧是凌苳姑娘,果然摸他脾气摸得很准。」青雅自叹不如。
只要想起下午的「不期而遇」,凌苳就一肚子气。
郎霈竟然一点都没变!他的眉毛依旧锐利如箭,五官依旧疏朗清俊,嘴角和眼角依旧一点纹路也没有。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用那副深不见底的眼神盯视她,挺俊得让人心折。
郎霈并未为她憔悴或苍老。
「气人啊!枉费我刚到日本的时候天天为他以泪洗面,他这个死男人一点良心都没有!啊嚓——」砰砰砰砰砰!趴趴熊认命当她的受虐儿。
「这一次你有把握可以让他回心转意吗?」青雅是持保留态度啦!
「哼!为了测试他,我故意在街上跟他玩躲迷藏,幸好他自己知道好歹,懂得追上来,否则……嘿嘿嘿!」虎姑婆吃小孩前的阴笑也不过如此了。「虽然他隐藏得很好,但是我知道他对我还是放不下的,只要掌握了这一点,他还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吗?哼哼!郎霈,本姑娘的耐心已经用完了,你就认命投降吧!哈哈哈哈——」
她仰头发出樱木花道式的狂笑。
好狰狞哦!青雅默默走出房去吃消夜。
郎霈,被激怒的女人是全世界最可怕的生物,现在,其中一只要去猎杀你了。在此致上最高的同情与怜悯,我相信你会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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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之间,郎霈又走到哪里都看得见她了。
午休时间他来到员工休息室,想交代秘书几件公事,远远就听见一串清钤似的笑声。
「目前日本年轻女孩的圈子流行娃娃、玩偶这些可爱图样,其实只要画工精细一些,粉领族涂起来也不会太稚气。」
「你今天下午会留在店里吗?」已经有几名女同事打算预约了。
「如果你们想约今天,我当然在店里恭候大驾罗!」凌苳坐在一张长椅上,两只脚优雅地交错。「其实我们店里另一位美甲师也是正统科班出身……啊,大人出现了。不好意思,郎先生,我只是过来跟老朋友打个招呼,马上就离开。」
郎先生?她叫他郎先生?
「你怎么会在这里?」郎霈面无表情。话才说出口,马上惊觉自己问了一个笨问题。
凌苳微微一笑,「我今天下午回店里走一走,顺便带几份保护指甲的样品过来,希望没有打扰到大家。」
非常中规中炬的回答,非常得体自然,非常的——不凌苳!
「没关系,现在是午休时间,各位请慢聊。」郎霈立刻旋身离开。
他手心冒汗地拉松领带,用力深呼吸一下。以前她的机灵古怪让人头疼,现在她的客气多礼却让人措手不及。
不管了。既然已诚心祝福她在异国觅得真正的幸福,他就不该再为她心烦意乱。一切都过去了。以不变应万变。
结果,晚上和元蔷约会,又遇到她。
郎霈开始觉得一切是报应。
「姊,郎大哥,你们也来这里吃饭?」元蔷的弟弟元维挽着一株出水芙蓉,恰恰从他们桌旁经过。
「维,你也来了。」元蔷禁不住打量弟弟身旁的佳人。
「凌苳,这是我姊姊元蔷,这是她目前的男伴郎霈。」一句「目前的」赢来姊姊的一个白眼。「各位,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凌苳。」
好朋友。郎霈不露一丝情绪,只是点了点头,拿起红酒轻啜一口。
「姊姊,姊夫,你们两位慢慢用餐,我们不打扰了。」凌苳轻笑着挽起男伴的手。
姊夫?郎霈及时放下酒杯,以免一个不稳溅洒出来。
「什么姊夫,我和郎霈只是好朋友而已。」元蔷笑得可灿烂了。「你们也一起坐吧,人多热闹些。」
「姊,不太好吧!这是你们的私人时间,多了我们两颗电灯泡多杀风景!」元维一副想把凌苳拐到角落占为己有的贼样。
「叫你们坐,你们就坐!」郎霈审量元维的眼神有如一把尖利的长刀。
「噢……那我们就打扰了。」元维尴尬地笑笑。
服务生迅速上来布好两副餐具,安顿他们在对面的空位坐下来。
「你们两个人认识多久了?」元蔷扮演起称职的姊姊。
凌苳瞅元维一眼,抿唇而笑,端秀的神态带点小女人的天真,又不过分扭捏,极得元蔷好感。
「凌苳是我大学同学的好朋友,我们已经认识好几年了,今年初才开始深入交往。」元维立刻回答。
所以并不是凌苳临时去认识元家人的,他本来以为她知道自己和元蔷的事,又想胡乱搅和……唉!他胡思乱想些什么?以前的凌苳或许会这般做,现在的她,只怕已经不再在意他和谁往来了。郎霈甩掉心头的杂思。
「元姊和郎霈什么时候有好消息?」凌苳的口吻天真又无邪。
他拿起餐巾铺在膝盖,指关节隐隐泛白。
「那些都是杂志上乱写的,别理他们。」她直呼郎霈名字的方式让元蔷不禁感到好奇。「你和郎霈以前认识吗?」
「郎先生是我母亲的好朋友,严格说来我应该叫他一声『舅舅』才对。」她面不改色。幸好某人手中没有杯子,否则少不得又要洒出酒来。
「舅舅?你们年龄也没差多少,叫舅舅会不会太老了?顶多叫声『大哥』得了。」元蔷笑着打量男伴和对面的俏佳人。
「人伦辈分怎么可以轻忽呢?郎霈不只和我母亲交情匪浅,更是我父亲的拜把子,即使我不叫他舅舅,好歹也应该唤一声叔叔。」
左一句「舅舅」、右一句「叔叔」,听得郎霈神色越来越阴暗。
「看来凌苳的家教非常严谨,现在注重这些礼法的小孩越来越少了。」元蔷不禁赞美。
家教严谨?郎霈只想到她那个衬衫不带扣、把美眉手段一等一的风流老爸。
「郎大哥今天很沉默。」元维偷瞄他的阎王脸,头皮一阵阵发麻。
郎霈横他一眼。「你们晚上还有什么节目?」
这小子想追凌苳,还得看他这一关过不过得去。他脑中开始回想元蔷以前提过哪些跟这个弟弟有关的事。
「我们只是出来吃吃饭、跳跳舞而已。」元维不适地换个坐姿。
「现在的PUB摇头丸一堆,龙蛇杂处,晚上没事就早点送小姐回家。」他轻扯一下嘴角,脸庞的其他部位都没牵动到,有笑跟没笑差不多。
「是。是。」元维已经一背心冷汗了。
「舅舅,您太古板了,台北的夜生活也只有那些可以PUB去。」凌苳端起红酒怡然品尝一下。
郎霈冷哼一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真会冻死人。
「郎霈没有那么老,我才小他一岁呢!」元蔷在桌子底下踢他一脚,要他挤点笑容出来。
「元姊,你要是不说,外人还以为你是元维的妹妹呢!」凌苳微微一笑。
她以前是怎么说的?我以后见到你一定彬彬有礼,学那些成熟世故的女人讲场面话。当时他还笑话她永远不可能,言犹在耳,没想到,现在真的学会说场面话了。
郎霈的心情复杂万分。
餐点陆续送上桌,他仍然沉默的时间居多,幸好其他三个人很有话聊,气氛一下子就热起来,新开的一瓶红酒也逐次见底。
「那个日本男人眼见我对他的搭讪无动于衷,转头去钓跟我一起来的女朋友,结果她男朋友恰好就是那间酒吧的保镖。当他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朝他杀气腾腾地走过来,整张脸都绿了,连滚带爬逃离现场!」凌苳说完,三个人一起抚掌大笑。
她拿起高脚杯饮完剩余的红酒,颊畔的红嫣不知是因笑或是因酒而生。
「别喝太多,待会儿又醉了。」他突然面无表情地吩咐。
「我的酒量很好,你忘了?」元蔷以为他是在叮咛自己。
「呵,郎家舅舅就是这样细心……嗝!」她伸手掩住了唇,羞涩地浅笑一声。「唉,看来醉了的人是我,都失态了。元维,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没问题。」元维巴不得早早脱离对面那双铜铃眼。
「直接把凌苳载回家,别再绕到其他地方去!」郎霈眸中的肃杀之气急遽攀升。
「我会的,郎大哥,你不用担心。」元维又有滴冷汗的冲动了。
不担心才怪!这小子眼神骨碌碌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算了,我自己送她好了。」他放下餐巾起身。
元蔷愣了一下。「郎霈,不必吧!让元维送她就好了。」
郎霈铁面无私,「凌苳是我好朋友的女儿,她喝醉了,让别人送我不放心。」
「送我回家又不是什么大事,大家何必劳师动众……哎呀!」凌苳想站起来,足尖却绊到了桌脚。
郎霈眼明手快,立刻托住她的肘,顺势将她整个人带进怀里。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她水眸流转,细声细气地告罪:「元姊,不好意思,第一次见面就在你眼前失态。实在是今天晚上聊得太开心,一下小心便喝多了。」
「没关系,我看郎霈送你也好,他今天晚上喝得最少,开车稳当一些。」
元维悻悻然瞪凌苳一眼。你好样的!
凌苳只当作没看见。
「谢谢两位今晚的招待……喂,舅舅,你走慢一点,我话还没说完呢!」
身后的男人三两下将她挟持出场,完全不让她再聒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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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醒过来了。」挖苦的语气听起来很刺耳。
凌苳睁开一只眼,从后照镜偷瞄过去。元维的身形化为一丝细影消失在黑夜里。
「呼,脱身了。」她吐了吐舌头,翻身坐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喝醉?」
「我见过你喝醉的模样。」他目不斜视,直直盯着前方路况。
「他一直暗示今晚要去跳舞和看电影,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呢!」她撩了撩发丝,淡爽的洗发精香味飘散在整个车厢里。
「你要回你妈家,还是去安的公寓?」他的态度冷漠,没有一丝谈笑的意图。
「今天星期几?」凌苳突然问。
「星期三。」郎霈终于瞄她一眼。
「糟糕,我全忘了这件事!」凌苳飞快从皮包里拿出手机,按下一个快速键。「喂?杰瑞吗?」
这位杰瑞又是何方神圣?他拧起眉心,耳朵拔尖了。
「杰瑞,对不起,人家有事被绊住了,你现在人在哪里?」她甜声腻气地撒娇。「啊?你已经到旅馆了?哪一间?好,没问题,你先洗个澡,我马上到。」她收了线,示意郎霈。「停车停车!」
「你要去哪里?」郎霈蹙着眉,车速虽然放慢,却没有立刻停下来。
「君悦酒店。你不用载我去,我自己叫计程车就行了。」她眼睛一直瞄着后方来车。「现在有个空档了,快靠边停!」
「去找那个杰瑞?他是谁?」当然他是立心不再管她的事,可是刚才那通电话诡异得让人无法不在意。
旅馆房间和洗澡?怎么听都不像正经事。
「他是我星期三的床伴。喂,后面正好有一辆空的计程车,快靠边停!」她急切地指挥交通。
嘎吱——BMW是靠边停了,后面紧急煞车的声音和愤怒的喇叭声响成一片。
「你说他是谁?」郎霈不可思议地瞪住她。
「他是我在日本认识的台湾留学生,我们每个礼拜三固定上床一次,我今天已经迟到了,拜托你行行好,让我下车好吗?」
「你、你跟那个人……」郎霈哑口无言,第一次体会到脑充血的滋味!
「规律而频繁的性生活有助于生心理健康,我和他都没有固定交往的对象,所以暂时和彼此凑合一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她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有什么好奇怪的?」郎霈的语言功能终于恢复。「有什么好奇怪的?!」
「有话好好说,干嘛用吼的。」她瑟缩一下。
老天!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性伴侣!你到日本去,尽学到这些把戏?」他怒吼。
「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她笑了,笑得妖烧而娇媚。
郎霈不只脑充血,全身血管沸腾得几乎可以煮蛋了!
「安和曼曼知道你都在日本搞这些事吗?」他大吼。
「拜托!我已经二十一岁了,不要动不动就搬这一套:『我要告诉你妈妈』,OK?」她无聊地翻找一下皮包,掏出一包凉烟。「性只是单纯的生理需求,任何超过一个月没有性生活的人都应该去检查一下。」
「你还给我抽烟?」他一把抢定她咬在唇间的细烟,整口气哽在喉咙里上不来。
「你不赶快放我去和杰瑞上床,我只好抽烟啊!」凌苳快抓狂了。「拜托,郎霈,你不会真的古板到这个程度吧?你平时都没有固定性伴侣吗?」
他的脸孔涨得通红,连话都说不出来。
凌苳盯着他,蓦然大叫:「不会吧?郎霈,真的吗?」
「你的思想给我放干净一点!」他低声咆哮。
「噢,郎霈。」她的眼光充满了极度的同情。「其实你真的可以和我妈咪凑合一下,你知道的。她最近虽然形踪不定,但是目前为止还没有固定的伴出现,而你又暗恋她这么多年……」
「我、没、有、暗、恋、曼、曼。」他咬牙切齿。
「你只是名义上是我『舅舅』其实你们俩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我个人是非常乐观其成的。」凌苳表现得既爽朗又大方。
「我再说一次,我对曼曼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从紧合的齿关里迸出话来。
「好好好,你怎么说都是。」她敷衍地拍拍他的手臂。
如果现在捏死她,把她丢到人行道上,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看见?他看看车外。不行,目击者太多了,起码要载到山上才能动手。
「我只是像关心郎云一样的关心曼曼而已。」
「好吧!毕竟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性生活的重要性,如此而已。」她举起双手表示停战。「我可以下车了吗?」
「你这个、这个……」
「淫妇?荡娃?野女?浪妹?」她热情地提供相关词汇。
「小鬼!」他含恨吐出。
「我觉得我提的那几个比较贴切。」她挥挥手跟他道别。「好了,杰瑞一定等得不耐烦,谢谢你的便车……」
「你给我回来!」郎霈硬生生把她刚拉开的车门轰然关上。
「你这人怎么越来越霸道!」她娇声埋怨着。
郎霈深呼吸几下。
她说得没错,她已经是个大女孩了,用强制的手段只会引起她的反叛心而已,他必须委婉地同她讲理才行。
「凌苳,异国留学生里有很多不正派的人,而你偏偏是个……是个……」郎霈顿了一顿。「女的。」
事实不容许他再以「女孩」来称呼她,但他该死的绝不会此时强调她已是个「女人」的事实。
「原来我是女的?」凌苳抱住胸部惊异地看着他。「天哪,活了二十一年,我现在才发现!这解释了我每个月为何会流七天的血。」
「你明白我的意思!」郎霈又有想掐死她的冲动。当他希望她文明得体又讲道理时,她却选择在这个时候变回那个刁钻古怪的钤当。
「我非但不明白,还有个迫在眉睫的『床约』得赴,失陪。」她又想去扳开车门。
咚咚。中控锁自动弹下去,人质入网。
「喂!你土匪呀?这是绑架你知道吗?放我下车!」凌苳柳眉倒竖。
当然他一定会放她下车的,不过她可以做好心理准备,无论是杰瑞或她,两个人今晚都只能独守空闺!
BMW噗噜一声,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