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知道自己是幸运的,虽然她是个孤女,可自从她被明氏夫妇收养之后,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方面,都从未少给过她。
一个月前,她订了婚,未婚夫是明达锐——她养父母的儿子。按世人的标准,明达锐无疑是社会的精英分子,不仅年轻有为,更难得的是感情专一。
如果能忽略那莫名的心痛,她的生活便称得上完美了。
可从懂事开始,那种心痛的感觉从不曾放过她。
医生称它为心疾,可只有她知道,那是一种仿佛心脏缺了一角的感觉。
似乎老天在造人时,将本该属于她的那部分,错误的给了另外一个人。
这些年来,这种空虚的隐痛,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即使在达锐温暖的怀抱里,也无法填补这份空虚。
她不喜欢这种空虚的感觉,可她不知如何才能将自己解救出来。
于是,她常常放任自己的心绪神游天外。
“小羽,你在想什么?”耳边响起达锐的声音,这提醒她,他们正在飞往楼兰的小型飞机上。
“没……没什么。”她试着集中注意力,将心思转回那些资料上。
她这一生很少坚持什么,什么流行啊、时尚啊,对她而言全都毫无意义。可那天,她无意中走进了达锐的书房,看见那叠有关楼兰的考古资料后,少有的狂热席卷了她。
这是一种陌生且无法言喻的狂热!
这种仿佛患了热病似的感觉吓坏了她,也俘虏了她。
直到现在,林羽仍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只知道——楼兰是她抗拒不了的诱惑!
渴望烧灼着她,让她迫不及待的想踏上楼兰故土,可事实上,想要踏入远在中国内陆的楼兰并不容易。
幸好,身为考古界的新秀,达锐的专长使得这种想望成为可能,而明氏企业的资金赞助则打通了最后的关卡。
于是,一场由当地政府牵线、明氏企业赞助的楼兰考古,掀起了序幕,而她则如愿成了其中的一员。
飞机正飞在楼兰遗迹的上空,一种莫名的心悸狠狠揪住了林羽的心脏——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
她忍不住蹙眉。
“心脏不舒服吗?是不是该吃药了?”达锐关切的问。
“我很好。”林羽回答。
不管医生是怎么说的,她就从不觉得自己的心脏有问题,她只是觉得空虚而已,并不像达锐以为的那样脆弱。
只是,达锐从不正视这一点。
而她吃药只是为了让他安心而已。
“既然身体吃不消,就让飞机掉头回去吧!”达锐建议。
这架小型飞机隶属于明氏企业,达锐有权指挥。
“我的身体很好。”林羽坚持。
她很少坚持什么,只有这次——她隐隐觉得如果不去,她就会错过了。
至于错过什么?她也不明白。
“那就由你了,不过,不舒服一定要立刻告诉我喔。”小羽是他未来的妻子,早在第一次看见她时,他就知道了。
“嗯。”
来楼兰是她的坚持,可越靠近楼兰,她竟觉得忐忑起来,似乎……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达锐悄悄的握住她的手,却意外发现,虽是盛夏,可这双小手竟冰冷无比。
“你的手好冰!”他怜惜地揉搓她的手,想使她变得温暖些。
“我……我很好。”林羽白净的脸上浮起一抹羞涩的暗红,虽然名分已定,可不知怎么的,她仍不习惯彼此的亲昵。
“资料看了吗?”达锐看出她的窘迫,当下放开她的手。
“嗯。”林羽点点头。
达锐才二十七岁,可专业水准已不亚于那些五、六十岁的教授、学者,在学术方面他尤其严谨,即使林羽只是看热闹的外行,他也要求她阅读一些有关楼兰的资料。
幸好林羽一直表现出绝大的兴趣。
“那——就复述一遍楼兰的历史吧!”达锐一直认为,不了解历史就无法读懂现在,更无法预测未来。
要读懂楼兰,研究楼兰历史是起步。
“据史载,楼兰在若羌县罗布泊沿岸,地处中西交通要道。”林羽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古时以长安为起点的丝绸之路,经河西走廊,出玉门关,穿白龙堆,即人楼兰地区。出楼兰地区之后,丝绸之路就分为南、北两路……”
看着那张专注的小脸,情潮忽然席卷了达锐。
“真是好学生——”他忍不住将唇向那不停开合的嫣红小嘴……
许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逾矩。
原来唇与唇之间的接触是这样的!
他的唇暖暖的,他的吻好温柔,不是书上说的那种天雷勾动地火般的狂热,却也让人感觉舒适、平和……
“少爷,下面就是楼兰古城了。”飞行师忽然闯进来。
天,被逮了个正着!
林羽一脸的尴尬,一时想不出什么解窘的方法,只得将脸朝向窗外,装作对外面很感兴趣似的。
孰料——“呵,是古城!”她失声叫道。
虽说她早就看过楼兰遗迹的图片,可那些图片怎能描绘她此刻所见于万一?
那种苍凉的壮观,那种繁华被湮没之后的悲凉……又岂是人类的语言所能描述的?
从没人告诉她,原来——她的楼兰是这样的!
而今,一切都被风沙掩没了……
不该……不该是这样的啊!
她的心似乎什么揪住了,揪得生病,很痛!
平生第一次,她觉得也许医生对她心脏的诊断是正确的。
达锐结束与技师的谈话,转过头,竟看见她泪流满面。
“出什么事了?”他轻轻拭去她的泪水。
“我……”
她竟哭了吗?林羽以手拭面,这沾得一手湿的不是泪水是什么?
“我太感动了,毕竟这都是千年的古迹呢!”
“傻瓜!”她的易感撼动了达锐的心灵,他忍不住宠溺的揉乱她的发。
这时,林羽发现飞机已缓缓降落在楼兰古城的附近。
“达锐?”他们真会在这古城停留吗?林羽简直不敢相信。
达锐朝她微笑。
“太棒了!”机舱门才打开,林羽已迫不及待的冲下飞机。
抓一把黄沙在手中,感受黄沙流过指缝的感觉,好温暖,好熟悉、好温馨……
恍然间,似乎有一只大手握着她的,沙子自他们交缠的指缝间滑落。
孔雀河畔烈日炎炎,晒得那只大手呈现健康的古铜色,她的则呈现出一种淡淡的蜜色……
不,这不是她的手,她的手从来就是白皙的,可——怎么会?为什么她会出现这种幻觉?
林羽困惑不已。
“小羽,你怎么了?”达锐的声音将她自幻觉中唤醒。
“没……没什么。”她猛的回过神来,跟前唯有流过指间的黄沙而已,没有什么古铜色的大手,自然也没有蜜色的小手。
这应该只是艳阳高照,晒得她头昏而已。
“小羽,你不舒服吗?”注意到她奇怪的表情,达锐不禁有些担心。
“我很好。”她只是在陌生的环境有些不安而已。
不过,沙漠地带原本就带点神秘感,更别说本来就神秘得很的楼兰罗布泊一带。
听说这一带会有海蜃楼出现,那……这不会是海市蜃楼吧?
她好奇的伸出手,碰触一下眼前的古城城墙。
是硬的,是一种真实的存在,还有一种盐漠的味道,一种略带咸涩,却显得熟悉的味道。
这真是楼兰,她真的到了楼兰!
“我好幸福喔!”她伸长了手臂,孩子气的想拥抱这座古城。
“我也是。”达锐意有所指。
他已很久没见她如此兴致盎然了,这笑靥使得他之前的努力都有了回报。
不过,如果她对楼兰一直这么感兴趣的话,不用多久他就得同楼兰一起争夺她了。
他决定发挥他的专业技能,好好挽回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来,往这里来。”达锐带她走向遗迹的中心。
“这就是一九OO年,瑞典的探险家斯文赫定到过的地方吗?”林羽敬畏的看着这千年古城。
“对,当时这是一座被风沙半掩的古城,斯文赫定发现了它,并在此拨掘大量汉文木简。”达锐侃侃而谈,将她引入历史的陈迹里,“后来,德国语言学家布莱姆对这些汉文木简进行了整理,发现这地方就是汉文史籍上屡次提到的楼兰……”
这时,他们来到楼兰古城的正面。
古城是正方形的,城垣已大致被风沙夷平,只有南北城垣保存较好。
“真是夯土版筑的呢!”林羽惊奇的睁大眼睛,打量着这千年的古城墙,“中间还杂有红柳枝和芦草呢。”
“以红柳枝与芦草分隔逐层夯筑,才能使城墙更加坚固。”达锐解释。
“这是什么?”林羽注意到南城垣中间,有一段长约二十米的缺口。
“这是古楼兰的城门……”
原来是古代楼兰王骑马经过的地方……
恍惚中,她似乎看见英武的楼兰王策马奔来,那雄姿英发的样子、那哒哒的马蹄……
“小羽?”达锐忍不住唤道。怎么说着说着就出神了?
“呃?”她猛的回神。
古城寂寂,除了远处的飞机,他们是唯一的活人。她刚才听见的该不是马蹄声,而是风声吧!
林羽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大胆假设”。
“再说些楼兰的事吧!”这一刻,那些资料变得贫乏无味,她好想了解更多有关楼兰的事。
“东北是朕的家庙,西南是朕黎民之所居,”达锐煞有其事的瞎掰道,“爱妃,只有这中间是朕与爱妃的地盘,不如……”
“少乱盖了,哪有这回事!”没想到治学严谨的达锐,竟也乱幽默一把的,林羽笑得直不起腰来。
“开心吗?”达锐柔声问。
“嗯。”林羽重重点一点头。
“走吧!时间不早了。”要飞机降落在楼兰古城是临时起意,考古队有严格的日程安排,即使是他也得遵守。
“可是……”林羽恋恋不舍,她还没踏遍楼兰古城的每一寸土地呢!
“在新址,会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你。”达锐不忍见她失望的表情,稍稍泄了一点密。
“真的?”林羽的情绪再次被挑起。
“当然是真的。”他们正是因此才急着赶赴楼兰。
“什么惊喜呀?能不能透露一点?”林羽缠着问。
也只有这时,她才会表现出她顽皮的一面。
“当然——不可以啦!”达锐摆她一道,“还不赶快上飞机,否则就把你丢下啰!”
“好嘛好嘛。”她忙不迭的跟上他的脚步。
临上飞机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再望一眼古城——
夕阳下,楼兰古城有一种苍凉的美感,似是一个失落已久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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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再次降落,已抵达新近发现的楼兰新址。
新址位于孔雀河畔,在楼兰王时代,这是一片水泽,水里开满了美丽的青莲花。
这孔雀河哺育着楼兰人,因此被楼兰人唤作母亲河。
可此刻,一眼望去尽是漫漫黄沙,哪还有昔日水乡的风情。
她心脏一阵紧缩,不自觉以手按住胸口——好痛!
“小羽,你没事吧?”达锐注意到她的不适。
“我没事。”林羽搪塞道,强忍着那股不舒服的感觉。
她不愿一来就被当作病号锁在营区里!
“没事就好。”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镇定,也许是达锐急于和其他人讨论,也就没有探究下去。
考古其实没有她想像中的浪漫,不但看不见书上的风光,而且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的,黄沙满面,一身脏兮兮不说,嘴里还净叨念些她听不懂的考古术语。
一开始还有达锐在她身边,可很快他就被某个骨董级的教授徵召了,于是她落了单,只得孤独的四处闲逛。
天地好宽、好大,连人的心胸也变得开阔起来。
不知不觉,她远离了营区,走到杳无人迹的盐漠。
夜,悄然降临了。
这夜,楼兰的月色清亮。
月光映照在盐漠上,一时间,沙不似沙,反倒像雪。
林羽恍然大悟,怪不得古人会吟咏“受降城下沙似雪”呢!
她的血脉里渴望披着楼兰的月光,枕着孔雀河干涸的河床,望着这一空灿烂的楼兰星子……
今夜月色如水,而心儿——不知怎么,似乎不再空虚得难受了。
下一刻,她已头枕着黄沙,眼望着楼兰的月色,一如她所渴望的……
远处传来了战马的嘶鸣,似真似幻。
她忍不住放纵自己的想像——千年前,也是这轮满月映得楼兰王的铠甲熠熠生辉吧!
恍惚间,耳畔似乎传来了战马的嘶鸣、一个威严的声音在咆哮,然后是喊杀声、马蹄声、刀剑相交声……
这——一定是幻觉吧!
理智如此告诉自己,眼皮变得好沉重……
沙漠起风了。
帮我……
……帮我呀……
只是……只是幻觉吧!
林羽挣扎在迷梦里。
不——苏祺莎,不要离开我!
耳畔忽然炸起男人的嘶吼,撕心裂肺一般……
“吓——”她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仍安全的睡在月下的盐漠里,而眼前是达锐放大了的俊脸。
“作噩梦了?”
“嗯。”林羽点点头。
是一个太过真实的噩梦,醒来才发现背上都汗湿了。
“你没事吧?”达锐关切的问。
“没事。”只是一个梦而已呀,她完全没必要当真,可那满含绝望与爱意的声音,仍萦绕在她耳畔,久久不去。
“冻坏身体很浪漫吗?”达锐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没有呀,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林羽赶紧澄清,否则又要被唠叨好久,“你已经没事了吗?”
“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我正想带你去看楼兰新娘。”明天的考古工作会更忙,所以他选择在今夜带她进入陵寝。
“楼兰新娘?”听到这话,心脏竟没来由的一阵紧缩,似乎被什么缚住了,一瞬间连呼吸也觉得困难。
“是啊,因为陵寝的主人做新娘打扮,所以我们称她为‘楼兰新娘’。”达锐解释,“这陵寝一直深理盐漠,直到最近一次地震才让它露出地表。当时探险队刚从遗址回来,顺便到这里来碰碰运气,谁知——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他们真的很幸运。”
对于考古学家来说,一生能有这样的发现,已经很了不起了。
“这不是运气,”林羽忍不住反驳道,“正如埃及尼罗河的泛滥给两岸带来肥沃的土地一样,这孔雀河也是楼兰的生命之河,所以重要的建筑完全有可能是沿河建造的。”
“这种想法确实有一定的道理,”达锐表示肯定,“因此有考古学家认为,楼兰的最终消亡是因为孔雀河忽然改道的缘故。”
“达锐?”她忽然觉得心悸。
“什么?”
“我忽然觉得自己是被神秘的力量吸引来的。”这样说时,她的皮肤竟起了一颗颗小疙瘩。
“小傻瓜,我们当然是被吸引来的,那神秘的力量就是我们对历史的好奇与热爱。”她的天真让达锐失笑。
转了一个弯,绕过一排沙丘,古楼兰的陵寝已出现在两人面前。
虽然附着在上面的沙土并未清除干净,却展现出一种没被现代文明破坏的纯粹之美。
这楼兰的陵墓呈现出地面享殿的形式,或许说它是神殿更为恰当些。整个建筑显得高大、肃穆,且不失优雅,是埋在沙漠里的真正奇迹!
不如是不是她过于敏感,当她更靠近时,竟觉得整个建筑辐射出一种绝望的爱意。
她的心因此而震颤了。
沙杰汗,你宁愿听任王权的消失,也要让一滴爱的泪珠永恒……
不如怎么,这诗句忽然涌上她的心头。
这是印度涛人泰戈尔吟咏泰姬陵的诗句,在诗中,泰姬陵是印度王沙杰汗与爱妻泰姬爱情的见证,是一滴永恒的泪珠。
而楼兰王的爱之泪,就是这古楼兰的陵寝吗?
这只是一座陵墓而已,可当面对它时,她的心竟不按节奏的跳着。
只是她敏感吧?
“这边。”达锐带她来到陵寝门前,“看这里。”
那是古老而精巧的机关,内部包裹在厚厚的铁皮里,从外表看不出是什么;表面则蚀刻着一些破碎的花纹,经她仔细观察,才知道那是些可以移动的图案块。
“这是什么?”她忍不住好奇心。
“古楼兰的门锁。”达锐将复制的钥匙交到她手里,“现在,开启古楼兰的秘密吧!”
“我……”也许是兴奋,也许是恐慌,也许是……她的手有些颤抖,竟对不准锁孔。
达锐握住她颤抖的手,将钥匙送入锁孔,合力左转——
“咯咯咯咯……”随着钥匙的转动,那些破碎的花纹块亦开始挪移,最后神奇的组成了一幅图案。
“这是——”林羽好奇不已。
“是古楼兰的图腾吧!根掳C12的测定,这座陵寝已有两千年左右的历史。”达锐握住她的手,一同按在已有两千岁的大门上,“现在,让我们共同开启这扇通往古楼兰的时光之门吧!”
“嗯。”林羽表示赞同。
微一使劲,“哎呀”一声,古楼兰的大门敞开了。
似有一股阴寒之气自里面扑出来,极快的逸过她的身边,似沉睡千年的幽魂终于摆脱了地底的长眠……
她的身体一冷,理智知道这只是怪力乱神庞了,可她仍忍不住颤抖了。
“别怕。”达锐看出她的恐惧,出言宽慰她,“两天前就有专家进去过了,没什么千年的冤魂,也没什么毒蛇猛兽。”
“可……”问题是,她的鸡皮疙瘩绝对是来真的。
“别怕,不会有任何问题。”达锐再次安抚她。
通向陵寝深处的通道十分黑暗,达锐打开蓄能灯——延续了千年的黑暗,被现代文明划开了一道光明的通道。
“跟我来。”达锐牵着她变得冰凉的小手,带她走进沉寂两千年的楼兰王妃之墓。
你终于……来了……
……我已等待了两千年……
似有微风拂过林羽的耳际,也似一个优雅的女声……
是有人在那里说话吗?
“达锐,”林羽犹豫的停住脚步,“你听见什么了吗?”
“没有呀。”达锐侧耳听了听,很快回答。
“哦……”一定是自己听错了,林羽告诉自己。
这时,一个古代女子的忧伤,穿越了时光的洪流,击中了她的心房。
有谁能告诉她,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