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又说到了兰萱的心坎里,引得她心情更低落了许多。
“而且最近您和姑爷……怎么觉得生分许多?以前姑爷一回来就找您聊天……现在大半时间都陪着那个徐家小姐,昨天还陪她下棋,格格您都只能做他们的陪客了……”
“小春!帮我换件衣服,我要去向娘请安。”兰萱的耳边响着小春的声音,心里却是百转千回地掠过好多念头。
突然间,她就站了起来,眼神里闪烁出坚定的目光。
最近这段日子,她可太不像自己了。
什么时候起,她会为了别人的事而闷闷不乐,甚至妄自菲薄呢?她不应该那么把徐婉约放在心上才对。
她可是向来有任何不顺心的事,都会想办法去解决的镇威将军家二格格!这一次,也不能独自坐在房里发呆郁闷才对!
咬了下红唇,她既已想清楚了,便立刻行动起来。
*
“娘,舅母和婉约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媳妇想要准备些礼物给她们,知道了她们的行程,我也好准备。”兰萱坐在张母的房间里,语气委婉而恭敬。
正在看一个绣花图样的张夫人抬头望向她,目光居然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兰萱敏锐地发现出异样。张母向来对她客气有礼,甚至宠爱有加,今日这份犹豫里还带着几分担忧,到底是什么意思?
“兰萱,你嫁来我们张家也有半年了。”张夫人突然挥手打发走了身边的丫鬟们,独留兰萱与她谈话。“有些事也应该让你知道了。”
“什么事?娘,您但说无妨。”兰萱目光瞥过被丫鬟带上的房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警戒。
“你大概不知道,荨儿以前和婉约有婚约。”张夫人神情闪烁,但还是飞快地把话说了出来。说完,她就叹了口气。“那是我和她母亲间的约定,我还给了聘定之物。但是当时他们还小,我们打算先把这件事当成秘密,让两个孩子相处起来不会感到尴尬。”
兰萱一听这话,心就凉了半截。怎么也没想到,她原本是希望张母可以向徐家母女施加压力,让她们早日返乡,谁知道却听到这样晴天霹雳般的话。
“因此在荨儿弱冠之年,我便让他去杭州与他二叔住上一段日子。他和婉约也算是情投意合,因此我们两位做母亲的便想让他们自己决定婚姻大事,才没有把之前的约定说出来……”
“娘,您现在告诉我这些话,是何用意?”兰萱听着张夫人沉重的语调,只觉得心房里燃烧起一团烈火,将她烧得晕头晕脑,心胆剧痛。
她也顾不得自己打断长辈说话的无礼,冷冷开口了。
张夫人脸色苍白的望着她.“孩子,你先不要恼,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兰萱紧咬住嘴唇,手心用力地捏紧了帕子。除了点头,她还能说不吗?
*
张荨没有想到徐婉约会在西跨院的门口拦住他,而且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怎么站在门口?一起进去吧。兰萱一定很喜欢有你和她做伴。”虽感诧异,但他只是微笑着和她颔首。
“表哥,我就是想和你单独谈谈——不知道可不可以和我去花园里走走?”徐婉约柔弱地抬起头,眼神里有着恳求与紧张。
“当然可以。”张荨的目光扫过跨院,他决定先不回房。
他们平静地一起走了一段,张荨可以感觉到徐婉约心事重重,因此他决定先行开口。
“不管是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他温和的目光在夕阳下显得炯炯有神。
“那个……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徐婉约显得非常踌躇。“其实应该不关我的事,如果我告诉你,可能也是多管闲事。”
“婉约,以前你可是什么话都对我说的。你既然想要找我谈,必然是很重要的事。”张荨对于她踌躇不前的态度微感惊诧。“我就站在这里,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呢?难道我会取笑你吗?”
“不是我自己的事。”她的目光带着些羞愧地垂了下去。“如果我有任何过分的行为,你一定要告诉我,阻止我。”
“到底怎么了?”她越是犹豫,他就越困惑。
“是……关于兰萱表嫂的。”徐婉约的双颊染上羞愧与紧张的晕红,她扬了柳眉,飞快地瞥向他。“我觉得她对姑母不太尊重……”双手不自觉地绞扭起来,她变得更加局促。
“怎么说?”张荨的眼里掠过深幽的暗色之光。
“我知道她身分尊贵,这些话本也不该由我来说。但是如果不说,我又觉得于心难安。”她仿彿下了决心,高高地昂起头,直视着张荨那双莫测高深的眼。“姑母对她说话都很恭敬,即使我们三人私下相处时也这样。表嫂她对姑母说话也显得高高在上,不苟言笑。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妻子,姑母的儿媳。所以我觉得……”
张荨的神情在听完她的话后毫无变化,一言不发。
徐婉约也沉默了起来,因为无法得知张荨的想法而显得不安。
“看来我是多虑了……她是满族镶黄旗,本来就和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不一样。表哥,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过。请你不要以为我是在从中挑拨什么才好。”徐婉约惊恐地低下头去,显得非常不知所措。
“你说的这些,我明白了。”就在此时,张荨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冷酷得仿佛来自地狱。
*
兰萱听完了张母所有的话。此刻的她,全身颤抖得不能自已。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荒诞绝伦的事?她可是张荨的妻子,是他正式拜堂成亲,并且由皇上亲自指婚的妻子!
而现在,她嫁给他不过半年,他的家人就准备让她接受他即将纳妾的事实!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平常之事,与其将来他自己看上一些不知底细的姑娘,不如做妻子的先替他打点,日后也能保证家门安宁,夫妻和睦。”张夫人神情温和地望着兰萱。“婉约也是官宦人家出身,虽说她的哥哥没有功名,不过她这孩子自幼懂事,知道进退,日后也绝对不会对你做出什么逾越之举。”
兰萱的胸口紧缩成一团,阵阵疼痛不断地袭击着她。她努力忍耐,神经紧绷,一动也不能动。
“娘,这事堇棠和婉约都知道吗?”良久,她才能让自己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张夫人的眼里掠过几许迟疑,用更小心翼翼的口吻说:“兰萱,这事当然还要得到你的许可,包括荨儿在内,也是不能自己做主的。所以我才与你商量。”
兰萱只觉得头脑里一阵晕眩,几乎无法把持自己。
她捏紧了绢帕。“堇棠……他为什么不亲自来问我?这事不是应该由他亲自来和我谈吗?”不,这绝不是他夫君的念头,是她婆婆擅自所为的!
兰萱此时别无他念,只想知道张荨与此事是否毫无关系。
“你也知道荨儿重视礼教规范,以他那种稳重自持的性格,永远也不会向你开口说要纳妾。但我这为娘的明白他的苦处,即使会惹恼你,我也要代他开口。”
这句话犹如冰冷的雨水淋在她的心口上,浇灭了她所有的愤怒,也浇灭了她所有的热情。
“也就是说,他们都没有意见,只等我同意吗?”
“可以这么说。”张夫人察言观色后才又开了口。“有了婉约和你作伴,你也就不用担心荨儿总是要求你守礼知份,学习妇德了。我知道我们汉人的这些规矩实在让你感到头痛,但寻儿又是对礼教品德极为重视的人。婉约从小就学习这些儒家德化,有她替你共同分担为妻之道,你也不会那么辛苦……”
“娘!”兰萱冷冷打断张夫人的话。她缓缓站起,面容静穆、神态倨傲。“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那……你的想法呢?”张夫人隐约从她的脸色里看出了些什么。“兰萱,请你放心。不管荨儿以后又娶了谁,你的地位永远不会改变,他也不敢对你怠慢。我们张家的长媳除了你,不会有其他人。”
兰萱微微勾起嘴角,她感到既讽刺又可笑。眼前这个她称之为“娘”的女人,竟然认为她只要保有一个身分地位,就会微笑着让自己的丈夫纳娶新妾。
“谢谢娘这么为兰萱着想,可是兰萱却一点也不希罕什么张家长媳的地位。”
她扬起冷眉,一双杏眸里满含着彻骨的愤恨与恼怒。“今日我敬重您是我丈夫的母亲,才叫您一声娘。然而那并不代表我就要答应您的任何要求。”
“兰萱,请你冷静。”张夫人显得有些惊惧,她也站了起来。“我的提议毫无恶意,也绝不是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我希望你能相信,打你过门起,我就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般看待,我……”
“所以呢?因为您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就觉得我应该接受您这样的提议吗?也许其他人都是这样做,堇棠也一直说父母之命不能违背。这些日子,我努力适应你们张家的规矩,努力学习那些对我来说很困难的礼教德化。”兰萱隐忍着她几欲夺眶的眼泪,现在可不是她哭泣的时候。“但我永远都是兰萱,是镇威将军府里那个我行我素惯了的二格格,我无法认同娘您说的话,也无法照您说的那样去做。就算这样对您不敬,我也不会改变自己!”
兰萱猛然转过身去,胸口里的悲痛正以她不能控制的速度扩散着。她怕自己继续留下来会说出更加严苛的话,也怕自己会放声大哭,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
她大步向着房门走去,用力拉开,决心在自己崩溃前离开。
房门外,站着一脸寒霜的张荨。
他的目光比上一次对她说出“休书”时还要让人不寒而栗,那是决绝的残忍,隐含着高涨的怒火与冷酷。
兰萱后退了一步,心里有一处曾经很温暖的地方在他的目光下崩塌了。
她感觉到一股绝望,漫天漫地要将她淹没的绝望。